2012年8月30日

往我身上砸吧

每年,你還是會要求自己去做不擅長的事。幻想,每當把自己逼到絕境時,縱身一跳,崖下會爬出一個進階版的令狐沖。 

那天,電話傳來威嚴的女聲:「我是校長夫人,想請你擔任下學年社團組長一職。」
你以為接到詐騙電話,更對那陌生的職位感到困惑。從未學會說“不”的你,很自然地回答:「我剛考進來,願接受任何安排。」
  上任第一天你就後悔了,你接到的第一個任務是要在四十天內,以二十萬的預算,完成一個名為“邀月”的計畫,但你馬上整軍經武,每天陪十幾個社團慢慢排練,同時,缺乏經驗的你,須接受影響升學的罵名,以及「怎麼有行政不會請公假!」的恥笑。但沒經驗的你,真的不會,太多的不會擺在眼前,你很挫折,但你沒有難過的時間,因為還有舞台、燈光、音響、新聞聯絡的細節要學。
  活動當天,市民在學校天文台大排長龍,但月亮一直躲在雲層後面,羞於見人,直到散場前十分鐘,才“守得雲開見月明”。活動結束了,你鬱結多日的獊俍,也頓時清風明月。你知道自己生命的質量,又厚重了一次。
  你想起那年為了逐夢,毅然離開貿易公司,投入薪水只有原來一半的廣告文案工作。
  「你是完全外行,如果你不馬上追上來…,你知道的,我們是不會等你的。」老闆翻閱你大學時代一疊文學獎獎狀,知道這些都不足侍。
 「我願意學,還有,前三個月我只要一萬二的月薪。」最後一句話打動了老闆,你僥倖進入這家精緻卻擅於得獎的廣告公司,但,你是唯一的文案。
早上,穿著時尚,腳踩三吋高跟鞋的AE會帶著你到對面的IBM或是南京東路的HP做簡報搶單,但AE也掠下狠話:「公司case多,你只有一個月的見習期,下個月開始,你要帶designer,自己做Demo。」
  下午三點,你趕完一天所有的slogan,但師大美術系畢業的老闆這時會化為老師,把所有的designer和你趕到會客室。
「這三天下午會教你們CIS(企業識別系統)的概念,然後你們要在一週內完成泰山的CIS簡報提案。」上完課,老闆拿出他的Canon F1和冰箱裡的正片,要你拍完市場上所有超商的CIS。「泰山要推出福客多超市,整個CIS的文字企劃你來寫。」
  你終於了解廣告這一行為何迷人,又為何陣亡率這麼高。
  馬來西亞來的設計師Ramu在下班後拉住你:「老闆很苛,前幾個copy writer都是這樣被逼走的,來,這些書搬回去讀,讀完你會有點概念。」
  十餘年後,剛卸任的教育局長帶你拜訪前總統的女兒洽談姐妹校事宜,你竟大言不慚的提供意見,認為自己的方法,可以幫當時被媒體修理的體無完膚的美國學校脫離泥淖。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那裡學的?」前第一家庭千金不斷謬讚你:「Vincent﹐you’re Mr. Everything!」你頓時赧然,只憑當年囫圇吞棗得到的一知半解,班門弄斧之餘,竟然不辱使命。
  每週二和週四,Ramu還會飛車載著你到新生南路的時報廣場聽孫大偉和詹宏志等大師上廣告課。你整整二個月和女友失聯,每個晚上犧牲睡眠,和Ramu研究世界知名的logo和slogan,就有活下去的激情。波赫士說詩是一種激情,一種喜悅,你們真的把日子活的像一首詩。
  「有一天,我們會一起去奧美!」你和Ramu如此約定。
  你們一起完成的作品真的得到了二座時報廣告金像獎,但為了回鄉陪伴罹癌的兄長,你爽約了。
  你發現整個中臺灣,一家綜合型廣告公司都沒有,你剛習會的本領已無用武之地。只好翻開報紙求職欄,到八卦山下的補習班應徵。
  「喔,是英文系畢業的,但証書上畢業日期為何是一月?」 你老實告訴班主任自己因成績不好被延畢的事實,但幸運的,你得到了筆試的機會。
  大學鬼混了四年半的你,考預官時,英文只拿8分,是全系最低分。但幸運之神似乎眷顧你,你被錄取了,職稱是輔導老師,一個不能上台,只能在課餘接受學生發問的老師。
  上班第二週你就想遞出辭呈,因為學生的問題,有一半都讓你非常困擾。但當另一個輔導老師準時下班後,你選擇和好學的學生一起奮戰到午夜。
  事實上,回家後才是你“深造”的開始,你先將過去三十年來國內所有的日大、夜大、四技、二技英文考題全部研究一遍並加以分類整裡。然後你將牛津、朗文、南一…英文文法擺在桌前,一遇到爭議題,務必爬梳一遍後。
  爾後,補習班要求輔導老師編出一套套講義,英作作文、同義詞、同義片語、發音、英檢、升大、插大…,太多的瑣事逼得另一個輔導老師提前出走,臨走前他好心提醒:「你早就可以和我一樣跑全省賺大錢了,你還惹這些雜務做什麼?小心,別被補習班利用了。」
  但似是心虛,又似是贖罪似的,抱著重讀一次英文系的心情,你把講義一本本編完──國編版、遠東版、龍騰版、南一版、三民陳版、三民宋版…,十年來,整理了逾三千頁的講義。
  像是在少林室閉關多年的掃地僧,明知道自己出身微寒,但目識心誦,亦有濡染,待到山下一試身手,才發現一身功底,除了防身,尚可克敵。
  所以你也登上火車,開始到島上各個城池城稍顯手腳,終於月給日豐,與兄弟們買回了被法院拍賣的老家,甚至購屋成家,覓得穩定教職。  
你想起“總裁獅子心”的作者,嚴長壽先生,當被問起成功的經驗時,他常喜歡提起自己的“垃圾筒哲學”。
  嚴先生只有高中學歷,進美國運通,只能擔任傳達小弟,但他樂於服務的形象,使得同事喜歡找他幫忙。他自嘲自己就像是個垃圾筒,接下每一個人不耐煩的工作,但這也幫助他成為公司裡能力最多元的人,終於在二十八歲內升為台灣區總經理,三十二歲,掌理亞都麗緻酒店。
  嚴先生以垃圾筒自居,一如孔子自謙“吾少也賤”,但二位卻留下“多能鄙事”的典範,其因在於面對生涯中襲來的責任並不閃躲,反而是肉身相迎,練就一身扛鼎之力。
  然而這個世界並不鼓勵”黃林間較少踐踏的一條路”。
月前,一位同時考上公校代理老師和私校教職的學生,正舉棋難定,詢問你的意見。「那裡挑戰多,就去那裡學習。」你不加思索回答。
  「可是每個人都鼓勵我在公校再代理一年,因為私校很操,會被ㄠ。」你憶起那年蝸居八德路的日子,雖然月給萬二,房租八千,勉力糊口,但百藝當前,狂食不饜精細,終於留下今日行走的養份。「如果你想要你從未擁有過的東西,那麼你必須去做你從未做過的事。」你留下這句剛學來的格言。很高興,這位學生最後選擇難走的路。
  每年,你還是會要求自己去做不擅長的事。幻想,每當把自己逼到絕境時,縱身一跳,崖下會爬出一個進階版的令狐沖。 今年學校特色班蓄勢待發,有四個社團要指導,妻子忍不住規勸:「也有年紀了,要備新的課程?還是算了吧!」但你垃圾筒的DNA仍未退化,仍願像賈柏斯一樣〝Stay humble. Stay hungry.〞在人生的中途,讓不同的色彩砸向你,然後你相信,在人生的黃昏時節,當你掀開筒子,會發現那是一個色澤斑斕的──萬花筒。

2012年8月27日

卑微的壯遊

travel這個字其實是源於trouble......

王鈺勝提供

  在馬雅曆法命定的世界末日,氣象與經濟一樣多颱的夏天,投入壯遊熱潮的學生,一個個旅次歸來。
  如同英國1960年代以來時興的空檔年(Gap year),Y在德國當一年交換學生,遊遍半個歐洲;H也從土耳其飛至旅行的終點站北京;D在美國就讀一年高中,體會世間冷暖;M則剛出一本打工度假的旅遊書,介紹自己到歐洲woolfing的經歷。而你也剛與南十字星照眼,從赤道南方的古大陸歸來。
  M邀請你到電台一起受訪,暢談生命的壯遊,尋思,若主持人探詢你生命中印象最深刻的旅行?
  「27年前,那個羽翮低昂的夏日──」你會如是答。
  那一年,你照例將鋁塊一顆顆放進沖床的凹槽,然後右腳踩下踏板,瞬間將鋁塊壓成口紅的金屬外殼,但這一次,疲憊的你有點遲疑。右手慢一拍縮手,模具砸中你食指的指甲,你驚魂甫定,烏青的雙手聚握,知道剛剛逃過生命的一次劫難。此時老闆阿源進來,吩咐搬運壓好的鋁殼,要送到彰化電鍍。你告訴老闆剛剛發生的事。
  「你好狗命,你看這條街仔的沖床老闆,沒有一個十隻手指頭是完整的。」
阿源老闆把一個月的薪資交給你,順便塞了一千兩百元的紅包:「後天上成功嶺,也算是當兵,大學生,保重。」
  你一身油污,拿著紅包,站在員林客運車站,看著熙攘來往的紅男綠女,驚覺生命的無常。
  兩個月內你經歷了家道中落、父親避走、老家貼上封條、聯考放榜、瞬間從富二代變成沖床小工的過程。然後兩天後,你將理光頂上一頭亂髮,穿上草綠服,成為74年成功嶺的第二梯大專兵。
  下成功嶺後,你拿著母親交給你的三千元生活費,抱著一床大棉被,坐上台鐵,然後你轉乘即將拆除的淡水線列車。
窗外紅樹林、觀音、大屯靜靜的晤著你,北海岸涼爽的秋風漲的你整顆心滿滿的,你想起念過的句子:“秋風動哀壑,碧蕙捐微芳”,是杜甫的“壯遊”。行囊很輕,盤纏不多,但你只覺得,出發,真好。
  到淡水先退了大哥朋友幫你租好的房子,你知道自己負擔不起。墮落街有一間鬧過情殺的凶宅,只要半價,你興高采烈租了下來。
然後你到處詢問打工的機會,第二晚便開始在自助餐廳洗碗、打雜,兩個小時80元附一頓晚餐,你覺得划的來。就這樣洗碗、端盤,甚至送報,看顧大夜的塑膠射出機,一路跌撞,追求溫飽。
  75年侯孝賢的「戀戀同塵」上映,你在山下漆黑的電影院一個人一邊看,一邊暢快的大哭。
  電影並沒有真正去發展什麼情節,鏡頭如流雲,紛紛杳杳點染青春純淨的哀傷。劇末,返鄉的阿遠看著阿公(李天祿)耕種蕃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此刻,天上的白雲飄過,淺淺靜觀眾生,又自顧飄走,你積蓄一年的心事霎時如風中微塵,縱是戀戀,亦隨浮雲逸走。
  電影散場時,你盯著電影海報的英文片名:“The Rite of Passage”,是成年禮的意思。
你體會到自己正經歷一場儀式般的成年禮,在這場儀式中,倏然落水的你,生命不再是不繫之舟,所有沉重的苦難已化為壓艙石,讓你能夠在黑夜的風暴裡,辨認青春的星圖。
  你想起2000年前的另一場苦難。
  十九出長安,南遊江淮探禹穴,三十西南走,北涉汶泗過梁楚的太史公,如果中年未遭塵蒙詬,之後是否可以究天人之際,適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你又想起和你同一天生日的海明威,在十八、九歲時,拋棄優渥的記者待遇,在歐戰中開著救護車追逐機關槍和迫擊炮,縱使二次飛機失事,倖免於難,仍對追逐生命的“麻煩”熱此不疲。
  他們的旅程遼夐,卻也棼憂不斷。是的,travel這個字,原來自於trouble。
遠古,只有貴族有財力遠遊。安土重遷的農耕先民,沒有理由也沒有餘裕長程跋涉。只有在戰亂和瘟疫時,平民才被迫走上未知的旅程。
  旅行中的飢寒與死亡如影隨行,但陌生的大地在開展,旅者的五官被山川雲影刺激的更加敏感,他第一次知道樹林之外有更大的樹林,終於對豢養他多年的世界感到不耐,於是,我們開始習慣出發,開始愛上了旅行,和途中的風霜雨雪。
  於是,你喜歡帶著學生在世界到處闖盪。在溫哥華,你把學生放在景色宜人的北溫,但要學生不斷轉車、搭船和迷路,才能抵達南溫的語言學校。在前往德州前的說明會,家長要你保證沒有絲毫的困頓風險,你不小心動了氣,你討厭太舒適的旅行,你期待意外的麻煩去興奮學生的感官。甚至,你希望學生在社團及閱讀創作的旅程中,橫逆不斷,困蹇不止,然後看著他們跌倒,學會了行走,以及提防下一個水坑。
  當然,許多學生符鎮不了擾攘的心魂,拒絕讓旅程的煩憂去圈點生命,但仍有更多行者,走出舒適的玫瑰花園,拆毀自己的籬笆,在一次次出走後,終於登上山頭,戴上多刺,卻熠熠閃耀的桂冠。
  是的,所有陌生旅程的壓力,會重組旅者生命的分子結構,讓鬆散的碳元素,聚密結合成堅實的鑽石,甚至冷不猝防,“碾碎一塊頑強的水晶,引領出廣大的星圖”(波赫士十四行詩)。有人熱盼此般高強度的重擊,像明代柯維騏為效太史公,毅然引刀自宮,專心新編宋史;也有二十五歲長安私發,強行天竺的玄奘。我們不期待柯氏斫足斲肢式的出發,卻樂見在諸緣牽亂中,仍勇於隻身迎向大漠的玄奘。
  2012冬至的瑪雅末日會不會降臨?無人知曉。但你知道,不需攀上銀翼的鐵鳥,也不需跨上切‧革拉瓦的摩托車,只要勇於迎向生命中每一次末日式的苦難,你便已在旅程中。旅途中會行到水窮,會深陷泥沼,但只要你抬起左腳後,願再抬起右腳,那麼,每一次向前,縱是卑微,都是壯遊。

2012年8月20日

相信,會進

有人想要它發生,有人希望他發生,但有些人則是讓它發生。—麥可.喬丹

你有多久沒得分了?

禁區的大個子總是蓋完火鍋,搖搖食指對你獰笑:「別在我的地盤撒野。」敏捷的後衛總要擾亂你的節奏,讓你失誤;大前鋒會把你擠到不熟悉的位置出手,投出麵包。然後你會像洩了氣的皮球,萎糜的躲在積塵的暗角,一點反彈力也沒有。
  83年,九把刀和沈佳儀剛升上高二那個秋天,精誠中學來了一個皮膚黝黑的生物老師—宋仔,你看到他車內放了一顆斯伯汀。
  「打嗎?」
  「打!」
  於是每天放學,在最多白色上衣和咖啡短裙圍觀的時刻,宋仔在操場中央投入一道道彩虹般的弧線,顆顆進網,而你總是不斷地放槍。
  宋仔把你拉到一旁:「如果你不相信球會進,它不會進。」
  這些年你仍會在下班後抱著皮球,在球場與校隊PK,然後你認識了德恩。德恩因週末教導弱勢兒童打球的機緣,100年林書豪回台時,特地拜訪了德恩的球隊,雨她一起教小朋友打球;一週後詹姆斯大帝訪台,在數十家媒體前,挑中了德恩打一對一。
  今夏德恩完成美國一年交換學生的課程後回校,得知球隊可能解散,並禁止出賽的訊息。
  「老師,我們來推品格籃球救校隊。」德恩來尋你時,自信滿滿道。
  德恩在美時加入George Banks 的球隊。Banks年輕時曾獲NBA熱火隊邀請,但籃球生涯大部分在歐洲度過,最輝煌的紀錄是德國職籃的MVP。Banks去年高掛球鞋後,任教的第一年就遇到了德恩。
  和電影《卡特教練》一樣,Banks遇到的是一支屢敗屢戰的隊伍,但他相信品格和紀律可以使他的球隊登上高峰。Banks要求隊員和他簽下協議,約定如果球隊不團結或學業成績不佳就不參加任何比賽。德恩一次練球時只遲到了一分鐘,就發覺自己被鎖在體育館外,從此不敢遲到。
  Banks不迷信才華,喜歡讓練球最認真的球員上場,最後在德恩回國前,他讓這支萬年爛隊首度打進季後賽。
  德恩挖出Banks教練的Athletic Contract逐條翻譯,然後拉著你像傳教士般拜訪各處室和找教練,他相信只要重新取得行政與教師的信任,同學們便能夠一個個穿回他們的球衣。
  問德恩哪來的信心?德恩赧然一笑:「總是要相信,不然活不下去,在美國,因為各種變數,我換了三個接待家庭,地區代表無所不用其極刁難我,無刻不想遣送我回國,撐不下去時,除了掉淚,只能祈禱,相信只要自己做到最好,上帝會幫我…」
  你想起初入職場,在貿易公司任職時,財務部的會計把你當小弟使喚,每天風塵僕僕,騎着機車在台北市街頭穿梭;同部門的本科生不肯教你Amend信用狀的流程,連櫃檯小妹都會笑你一口日本腔英文。
  然後你拿第一個月的薪水報名晚間的國貿實務班,拿信用狀逐條請教有空的銀行專員,總要低下頭後還能挺起胸,因為你知道這個噬人的世界,許多高階的掠食者靠捕食你的恐懼維生,你的意志越薄弱,他們的身型越龐大。
  康德說這是個意志與表象的世界,每個表象都是意志的呈現,難怪尼采會說,人的等級以意志分高下。
  一年半後,你被擢升為小主管,那個訕笑過你的同僚身影似乎萎小許多,但你知道這個世界仍有許多禁區等待你切入,得分,或是受傷。
  在太平服務,與製造污染的財團拮抗時,總會接到不具名的電話威嚇,警告你在退休前,可能無法保有健全的四肢,但你仍相信。
  轉換跑道到中市後,你還是要從Rookie出發。推中台灣聯合文學獎時,本科老師會拉簾子、拍桌子,說你教英文的不尊重專業;引進模擬聯合國時,同僚會冷靜的教導你,這是ABC和外國人的禁區,少逗留而為妙;信心滿滿想出Hi-Me檔案評量的點子後,不堪其擾的老師在校務會議訕笑:「Hi-Me就是害我、害我!」。
  然後是挺了十年的校刊,被上簽停刊兩次,每次你在校長室都紅了眼框,然後到廁所罵自己窩囊,過了不惑之年還這麼弱,一碰撞,就受傷。
  但被KO後總要爬起來,撿起球,瞄準籃框,繼續替這個世界加分,或者,替隊友卡出空檔,幫他得分。
  德恩在聘到教練,校隊重新回到球場後表示:「很高興看到希望了,但明年我不能加入校隊,因為有限的課餘時間要留給教會的孩子,以後放學後有空還是會和老師玩玩球。」
  是啊,還是要玩玩球,40歲後膝蓋漸漸不行,宋仔說:「酋長派瑞許打到43歲前才退休,所以,你還能打!」
  43歲過後,輸多贏少了,宋仔激勵你:「聽說秦漢快六十歲了,還在台大鬥牛,所以你至少還能打20年,但記得,」宋仔睜大那雙像黑鮪魚的眼睛瞪著你:「還是要在出手時相信球會進,然後球,才會進!」

2012年8月2日

叫我的漢名 —讓龍還是叫“Long” 吧!

  來澳前夕,思索是否要學生取個英文名字,以方便澳洲人稱呼。
記得1985年九月,剛從成功嶺下來,英文系的第一節課,外籍老師要每個同學交一個英文名字,鄰座的女同學連忙叫醒打瞌睡的我「要玩遊戲嗎?」兩眼惺忪的我還搞不清楚狀況。
  「隨便寫個英文名字就對了!」女同學不耐煩的說。
  想到高中時看過一部席維斯史特龍主演的電影,片名叫Rocky,就在紙條上填上這個名字, 熟知第二堂課時老師開始點名:「Rocky!」
  「Who is Rocky?」同學們面面相覻,沒人敢承認自己是拳王。
  「叫你啦!還不舉手!」鄰座已被”命名”為Peral女孩再次叫醒沈睡的我。
  從此我叫做Rocky。但深覺瘦小如我,不配此名,因此改了一個很有氣勢的名字──道格拉斯Douglas!但同學老叫我 “把狗倒過來拉屎”。無耐,又換了一個名字“Vincent”,和梵谷一樣的名字,與“Victory”同源,很正面的名字。
  但每次外師Doty點到我時,總是拉高音調,像介紹拳王出場— “Almighty(萬能的)Vincent, Douglas, Rocky!”
  我認了,大學四年Rocky這個名字跟定了我。大學畢業後做貿易,與拳王告別,改用Vincent這個名字至今,也不覺得不妥。但2001年第一次帶團到加拿大溫哥華學遊學,日韓同學給了我不一樣的思維。
  和我同住的韓國人逼著我唸他的姓“朴”,詰屈聱牙,難念極了,他說“朴”是韓國大姓,朴姓的始祖是朝鮮半島新羅的開國君主,相傳他出生自天上白馬生下的紫卵,卵形同瓢,所而取姓為朴。搞不懂他為何不學我們華人,每一個都叫John或Mary,方便極了。
  那一年亞洲金融風暴,韓國受創最烈,每日打開新聞都是韓國上班族跳樓或和尚自焚的壤消息。「韓國會很快爬起來的,」曾參與韓國學運的朴肯定的說:「我們有一股氣!」當時我不置可否,但這幾年不可思議地看到韓氣逼人,三星壓垮Sony,年輕人哈韓勝過哈日,不得不思考朴所說的那股“氣”是什麼?
  當2009年9月在CNN看到”Chinese Taikonauts' Great Leap Into Space”這個標題時,我終於懂了。Taikonaut這個字在字典查不到,根據維基百科,是1997新創的字,Taiko源自漢語“太空”。而俄國太空人cosmonaut來自希臘語kosmos (universe 宇宙)和nautēs(sailor 舵手)的組合;英語太空人astronaut 來自希臘語astro(star 星)和nautēs 的組合。目前主流英文媒體大量使用“Taikonaut”這個字,間接承認中國是另一個太空強權,語言的氣勢其實也代表文化的氣勢。
  韓寒在“出發”一書中提到,上海外國語大學的黨委書記吳友富建議把中國的圖騰──龍這形象改了,因為Dragon在西方文化中是邪惡的化身,在佛洛依德的心理分析中,Dragon甚至是性的象徵。其實,取鹿角、馬鼻、獅鬃、雞爪、魚鱗、蛇身等所有的吉祥部位於一身的龍,與西方的Dragon外形迥異,難怪韓寒不屑表示,西方人本不該稱中國的龍為Dragon。
  在澳洲時,ELS老師Mr. Chris對自己無法標準唸出臺灣學生的中文名姓,一直對我表示道歉:“I am embarrassed that I can’t read your names correctly”。第一次看到外籍老師那麼努力念我們的漢名,感動之餘,想起了朴所說的那股氣。
  澳洲接待我的Brenton堅持要叫我 Tsai Chi-Hua,而不叫我 Vincent。“I feel it’s more respectful to you.”他每天練習叫我的中文名字,還要求我一定要糾正他。Brenton提到“尊敬”這個概念時,我悚然一驚,自己學了一輩子的語言,為何從未有此自覺呢?
  所以,就讓龍還是叫“Long”吧!我也考慮讓跟了我二十多年的Vincent,像紅毛城外的異邦旗幟,在該告別的時候,緩緩降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