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0日

海闊天空的家 蔡淇華

【聯合報 青春名人堂】

是的,彼此錯身時有口角,腳底下還有待修補的瘡孔
但那是我們僅有,海闊天空的家

蔡淇華

  當兩萬名穿白衣的澳門示威群眾開始包圍,也穿白衣的我,只好對身旁的妻子苦笑:「若我被澳門警察帶走,妳回國後要幫我請假。」
  頂著中午烈陽,從大三巴牌坊下來,問了三個當地人,終於在議事亭前地的巷子裡找到葡式餐廳,因是名店,需要候位。一旁穿著淨絜,一樣等待候位的中年婦人,不斷揮動檀木扇驅趕暑氣。四十分鐘後,必須併桌,坐定後,彼此開始禮貌性的介紹自己。
  「我好想以後定居在台灣!」知道我們的故鄉後,來自香港的Lisa忍不住讚美台灣。
  「香港先進,所得較高,」我忍不住發問:「妳為什麼會嚮往定居台灣呢?」
  「台北悠閒的巷弄,羅東的小吃,花蓮的空氣…,」Lisa停頓了一下:「家的感覺吧…」
  Lisa以前在外商打工,薪水高,但壓力大,50歲就退休了,雖賺了點錢,但香港房價是台北的三倍,花了台幣快二千萬,只能住十幾坪的房子。
  Lisa推薦我們下午到主教山走一走:「風景很美,但…總比不上台灣的大山大海…要珍惜…華人區剩下台灣了…」Lisa說的欲言又止,最後一句話讓人費思。
  依Lisa的指示,走南灣大馬路,但到英皇酒店前,發現有上萬名穿白衣的群眾,手持標語,朝我們方向衝過來。連忙帶著妻子朝主教山前進,但沿途都是一臉嚴肅,著綠衣黑馬靴的澳門警察。
  主教山周圍都是粉紅色外牆的原葡萄牙官署,如今都高掛著五星旗,宣誓著主權,我和妻子沒想到,我們挑的路線正是示威遊行路線,因為澳門人想要拏回他們的主權。
  下山時,我們已被兩萬名白衣人包圍,他們手上黑底白字的標語「反離補、反特權」令人怵目驚心,讓我聯想到台灣三月的反服貿學運,一樣年輕、陽光,一樣熱情、與憤怒。
  回台灣後上網查詢,才知道自己遇上了澳門歷史上人數最多的反政府示威遊行,他們反對「高官離補法案」被強渡關山,因為根據此案,澳門特首在其任期內可獲刑事起訴豁免權。這個遊行也創下了「最有效率」的紀錄,因為四天後,澳門就在人民壓力下,宣布撤回法案。
  記淂回國後一天,在電視上看到七千名澳門青年在夜裡以手機螢幕代替燭光,照亮澳門立法會,並且在場外大合唱Beyond的《海闊天空》:「今天我,寒夜裡看雪飄過,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那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仍然自由自我….」
  那一刻,我突然懂得Lisa揮手前的手勢:「要珍惜…華人區剩下台灣了…」
  是啊,總使彼此錯身時有口角,腳底下有待補的千瘡百孔,但那是我們僅有,海闊天空的家….

2014年9月4日

一堂上不完的國文課──梁朝偉的眼神 蔡淇華

《印刻雜誌九月號
蔡淇華
那個年代的國文課本,很賊。
  記得17歲讀到屈原的國殤:「身既死兮神以靈,子魂魄兮為鬼雄。」渾身被電的起雞皮疙瘩,心中拼命OS:「這比吳宇森的英雄本色還雄性美學…這太正點了!」
  誰知道被電纹過身,是有烙痕的。
  又過了17年,34歲了,被電的白目的自己,竟傻傻的去對抗環汙集團,接到生命威脅電話,當下那年的電流又直衝腦門:「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夠熱血,比海賊王的魯夫還熱血。
  現在知命之年將至,才知道那年的「國文課」,埋伏一套密碼。
  自己教授外文,發覺美國的母語課叫「英文」,日本的母語課叫「日文」,就我們手中這本大喇喇的叫「國文」,原來,祂藏著其他語文課沒有的「道統」。
  我們的方塊字起源於叩問天地、召喚鬼神的甲骨,因為鏤刻不易,文字精簡,一下子就走入了詩歌唯美的傳統。這頑冥不化的方塊字,千年堅持打一套飛龍在天的象形,大旱之時,雲上於天變成「需」,天地需要之人變成「儒」。
  是的,我讀過的國文課本藏著一套儒家道統的密碼。讀透的(或被洗過腦的),總帶韓柳方巾氣,幻想自己是社稷之需,被施咒似的的雲裡來、霧裡去,知其不可,仍要在風雨交會處撞擊生雷電。這種人,一生帶電,我就是。
  這變成宿命,自己的書寫因此離不開這個包袱,太文以載道了,「不苟為炳炳烺烺、務采色、誇聲音而以為能也」,因此文學成就不高,所以,只能在任教英文之餘,在校園惡搞一個詩社,再利用行政職的惡勢力,偷渡一個文創班,然後誘惑吃方塊字的孩子學學儒者,逼視人間的苦難,如唐代裴行儉所言,先器識,後文藝。當他們開始對苦難動心,對文字起念,明道後而遺其辭,一篇篇好的作品,不論是新詩、散文、或是小說,竟也斐然成章,幸運拿獎。
  其實,在這個「文學」被「升學」圍城的校園,在這個文學在書市進退失據的年代,文字,被量產、也快速被眼睛丟棄。得文學獎,變的沒那麼偉大了。
  但我中「國文」的毒太深了,我仍眷念祂曾經的偉大。
  有人說,其實文中天地已非我的國,他們用政治一刀切,說孔孟李杜都是外國人,但璊頇愚誒如我,笨到以為文化無國界,也想學美國人擁抱希臘神話與莎翁悲劇,我一樣想守護我自己文化的國,那是一堂我一輩子信仰的國文道統。
  是祂啟蒙我從「天地玄黃,宇宙洪荒」,走向「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那是鐵錚錚、壓不扁、捶不爛,漢子般的千字大文。祂教我詩教是溫柔敦厚;祂教我,可以罵人,但要喜怒哀樂發而皆中節;祂教我,儒這個字也來自懦,這個「懦」不是貪生怕死(子路和李白也配劍的),是傷人前,會怕,怕對方會痛。
  電影「國道封閉」中有一段台詞:「如何分辨好警察及壞警察的方法?壞警察打人不手軟,但好警察會遲疑一下,因為他會想到別人的痛。」好友榮哲說,這就像劉德華與梁朝偉演技的層次之別,劉德華是一氣呵成,但梁朝偉總會慢一拍,而這一遲疑,充滿了人性的不忍。我想起有個名字叫『軻』的儒士,稱這個「不忍」是人與非人的交界處,叫做「惻隱」。
  是的,我怕,我不忍。我怕大家把才氣等同於脾氣,在21世紀重新玩起牛李黨錮;我不忍大家把彼此推到網路上遊街、鞭荅時,只記的黨性,忘了群性,然後老的、小的,一起把正正方方、方方正正、有稜有角的方塊字,當成殺傷力強大的磚塊,罵到忘了留下幾塊磚頭搭橋,讓彼此靠近;罵到忘了留下幾塊磚頭築同一座城,抵禦真正的敵人(在我們的傷口可以復原之前)。
  所以三月學運時,我寫了一封信給女兒,國人,竟然願意入眼。好像告訴我,這個島隱隱約約,仍守護著那個道統。
  是的,我也懂批判理論,我也有嗜血的基因,我高中時更是睚眥必報,整整一年帶刀上學,每天朝思暮想的就是砍了那個我「不共戴天」的同學,但那堂課告訴我,人性比文學還複雜,若得其情,可以哀矜勿喜:那個道統提醒我,真正的讀書人是勇於不敢,勇於,不殺。
  是的,我仍是此般,很異類,很迂儒的,幻想在校園裡召喚一個儒家精魂的文字氣場,就像那年自己凡胎泥身,有一群肩上揹著天下的巫者,在我身旁放骸狂蹈,我跟著念念有詞,突然一股電流通過我的七經六脈,爾後,我可以直立為人,有了魂魄見自己,可以書寫入眾生。
  所以,生命入半時節,我想召喚我族在方塊字中埋伏千年的道統,讓祂掙脫句讀小學,走出試卷的桎梏;讓祂在校園中迂迴繚繞,竄入年輕生命的形骸;最後,當祂通過學生的眼神時,會有梁朝偉的眼神恍惚重現。
是的,又慢了一拍,但,再電了我一次。

2014年8月26日

一手好牌的布萊頓 蔡淇華

不管人生會發給我們什麼牌,但若手中有一張『堅持』,
應該就不會是一副爛牌。

蔡淇華

  「Vincent,記得一定要回來找我,我們是Buddy Buddy,真正的朋友。」
  布萊頓用力的抱著我,我差一點流下男兒淚。
  2012年暑假,我帶學校的澳洲遊學團。出發前,昆士蘭教育局的代表通知我,找到接待家庭了:「白種人夫妻,兩個小孩,住高級住宅區,窗戶打開,就是全世界最藍的海,兩週收你一萬二台幣。」
  「很棒,謝謝安排。」開始對這趟南半球之旅充滿期待。
  飛了八個多小時後抵達布里斯本,再搭二個小時的巴士,終於在黃昏前到達陽光海岸高中。吃過點心後,陽光帥氣,長得像影星凱文克萊的布萊頓,帶著像天使般的三歲女兒夏洛特,和五歲的安格斯出現。
  「哇,好像好萊塢電影中的家庭喔!」團員們紛紛與這好看的一家人合照。
  「太太呢?」我禮貌問。
  「喔,柔伊上班忙。」布萊頓用明星般的笑容回答我,後來才知道,他真的拍過廣告,當過演員。
  第一晚飲食正常,沒見到太太柔伊。布萊頓拿出他過去的照片與我分享: 「我游泳游到軍隊要簽下我,但是軍隊不自由,我離開了;我拍廣告演戲雖然得到一些名氣,但是收入不穩,也離開了;至於賣電腦,那是我的強項,我曾是陽光海岸單月賣出最多電腦的人,但是覺得致富不易,就跑去賣汽車,賺了很多,還買了一台跑車,但是…」
  「我人生好多機會,一手好牌,但是,我總不喜歡堅持在同一個牌桌上。」整晚,我聽了許多「但是」,覺得自己的人生際遇差布萊頓太多了。
  第二天開始,發現三餐都吃土司,「小孩子這樣吃營養夠嗎?」我有點納悶。
  「喔,他們喜歡吃,而且我有加澳洲的超級副食品Vegemite,營養一定夠。」布萊頓回答的斬釘截鐵。
  漸漸看不下去,我便提議到外用餐,我請客。
  用完餐,安頓好小孩後,布萊頓提議去Noosa海灘的Pub。
  「你知道Noosa的意思嗎?」
  我搖搖頭。
  「這是原住民的語言,意思是sit back,叫你放輕鬆,凡事別太堅持的意思。」
  我們撞球,喝啤酒,很像美國電影。等到凌晨,一個打扮入時的金髮美女走入。「是我老婆柔伊!」布萊頓連忙帶我過去認識。
  「Loser!」柔伊只回了一句,便撇過頭去,留下一旁尷尬的布萊頓。
  布萊頓終於慢慢說出真相,原來柔伊是英國的千金小姐,與布萊頓分居後,每月提供房租及小孩的的教養金,布萊頓則每個星期一領失業救濟金度日。
  「但是,相信我,我經歷豐富,等我的電腦公司上軌道後,柔伊一定會回到我身邊。」
週二時,三餐又都是土司了,「對不起,我手頭緊。」布萊頓很誠實。
  於是第二週我們又重複相同的日子,上餐廳,去Pub,我刷卡。
  在南下黃金海岸,離開陽光海岸前,每個接待家庭都和團員深情告別,我也不例外。布萊頓用力的抱著我:「Vincent,記得回來,明年我的電腦業務上軌道後,我招待你到大堡礁!我們是Buddy Buddy,真正的朋友!」
  「一定!一定!」我在巴士上用力的揮手,但昨晚聽布萊頓敘述他的電腦業務原來是打電玩,然後賣寶物,我決定放棄大堡礁的夢。
  上巴士後,發覺司機是台灣人,和他閒聊。「來別人國家打工,」司機說:「會想家,但我們的故鄉又不像這個地大物博的國家握著一手好牌,所以,趁年輕,拼一拼。」
  記得一位從澳洲打工回來的學生告訴我,每年有二萬多台灣的年輕人正在澳洲打工,以前大多是為了體驗人生,但現在更多是因為台灣的薪資太低,來這裡為了賺更多錢。我望著窗外美麗的Noosa沙灘,想到布萊頓,很想對車上興高采烈的孩子們說:「不管未來人生會發給我們什麼牌,但若手中有一張『堅持』,應該就不會是一副爛牌。」

2014年8月5日

聞你 蔡淇華

  2014年8月1日,高雄石化氣爆災變,消防局主秘林基澤據研判已燒成灰燼!也擔任消防員的女兒每天掘土尋父,有時會拿起泥土嗅聞,確認有無父親味道……
今年情人節的煙火放得太早
馬路一玩起火的接龍
就把時間關掉,你的弟兄手牽手
紛紛跌落輸送經濟的斷崖
每個名字都被烙進地底
雲和浪都嚇哭了
他們指著昨夜飛翔過的泥土:
「你爸爸來過。」
所以我戴起棉質的手套
(和你望著我初生時的眼神,一樣柔軟)
慢慢挖掘,撿拾,注視
每一顆泥土,都像你背光的側臉一樣
有稜有角,有回家的承諾
每次午夜鈴響
你會用多汗的鼻頭,聞我的髮稍
我假裝睡著,等你回來,嗅嗅英雄的味道
所以我輕輕捧起每一顆泥
放在鼻前,問這一條叫做凱旋的路
是不是聞完整個港都
就可以拼湊出一個完整的你?
爸,你不擅長玩捉迷藏的遊戲
沙發上的凹痕說你剛來過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的在,與不在
所以我想邀全世界伸出手
高高把你捧起
聞你

2014年8月3日

因為品牌,你無限巨大 蔡淇華

品牌力 = 相信力 + 細節力

  「老師,我可以再延一次,下週一再交作業嗎?」
  「可以,但你的個人品牌形象又要被扣分了。」
  「品牌! 個人品牌形象?」學生有點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記得24年前寫廣告時,我問業務經理是否可以帶兩個案子去簡報:「抱歉,我已經盡力了,真的只能想出兩個slogan(行銷標語)。」
  「當然可以啊,只是其他公司都是三個提案,你敢只帶兩個案子去,表示你敢讓我們公司披上『差不多先生』的品牌形象?」
  聽完後,我「挫」死了,趕快央求交情好的設計師陪我熬夜,替這家國際知名廠商,天亮前完成第三個平面廣告提案。 
  一週後,業務經理通知,客戶決定使用我想的第一個創意,當下有一點嘔,感覺那晚的熬夜是多此一舉,嘴吧嘟嚷了一下,被業務經理聽到了。她有點火,但為了保留我顏面,叫我下班後到她辦公室去。
  「小蔡,你大牌了是不是。」一進辦公室,經理踩著高跟鞋,一股腦兒將憋了一天的氣宣洩出來。
  「沒有,沒有,經理別生氣,在公司我最菜。」
  「好,既然你最菜,你怎麼敢在截止日告訴我,你無法達成原先三個提案的要求?」
  「報告經理,其實我腦中還有很多其他創意,但總覺得都不如前兩個好,如果不能突破前兩個,就沒必要交給設計師畫設計稿,浪費他們的時間。」
  「小蔡,我看你真的搞不清楚你的工作。我問你,我們廣告公司服務誰?」
  「我們服務客戶及品牌。」
  「好,那甚麼是品牌?」
  「品牌(Brand)是一種識別標誌、一種精神象徵、一種價值,是品質優異的核心體現。」我將書中的定義背給經理聽。
  「其實不用講得那麼囉嗦,」經理嘆了口氣:「其實品牌就是『相信』。」
  「相信?」
  「沒錯,就像我們相信德國的工藝,所以我們願意花三倍國產車的價格買一輛德國車。奧美有些創意,有了個人品牌,他不用比稿,只要提兩個案子就可以。但小蔡啊,」經理語重心長說:「我們不是大公司,你也還沒成名,沒資格只提兩個。」
  「經理,」我頭越來越低:「對不起,我懂了。」
  「永遠要記得,這個世界上,你必須守護的第一個品牌,就是你自己。」
  一個月後,因為家事,我離開了台北,也離開了廣告業,但經理那句「永遠守護自己這個品牌」卻一直在我耳畔縈繞不去。
  進入學校前的空檔,我到補習班學習英文教學,才發覺「品牌」的威力有多大。一個大牌老師一天的鐘點費,可以等於一個上班族一個月的薪水,但補習班願意給,因為學生相信這個品牌。我開始思考,我何時可以建立自己的品牌?
  為了「品牌夢」,我想辦法一天當三天用,自修、旁聽、教學,同時進行。補習班一開始會排一些沒有鐘點的課讓我們試試,像是檢討考卷,或是帶念單字。漸漸地,可以上正式的課,一個學期後,正式課源大量增加,領的薪資已是過去的四到五倍,頗為沾沾自喜,以為自己已擠入名師之林。但有一天,補習班的主管邀我過去,看看學生的「客訴」:「有時會講錯…笑話講太多…。」我當下羞愧得滿臉脹紅,因為知道,那是事實。
  在課越接越多的情況下,我變得驕傲、不虛心,不像過去,可以為了一個答案研究一個晚上,甚至發覺講笑話比較不會累後,一堂課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都在講笑話。我終於了解,品牌建立不易,但要崩毀,可以很快。
  就像在我學校所在的公益路上,去年一家「X達人」麵包店,夾著名人品牌效應,加上口碑,一下子成了名店,大家以吃他們的麵包為時尚,下班時還要趕去「搶麵包」,否則會買不到。但因為「香精事件」,它一夕崩解,即使現在換了店名,一樣門可羅雀。
  所以在建立品牌和維護品牌的途中,可以大開方便之門,容許自己輕微犯錯嗎?我現在給自己的答案是,「一次都不行」,真的,「一次都不行」。
  上個月赴北訪友,得知她的先生擔任某知名國際企業的華南地區的副總,負責主管大陸七個省的業務。那家公司在業界名列世界前幾強,除非最優秀者,否則很難「上位」。友人的先生和我是同一所私立大學畢業,沒有煊赫的學歷,如何位極人臣?我很好奇。
  「本來輪不到他的,」友人愀然一笑:「因為有一天總公司下來清查全公司的帳,任何小地方過不了關的,全被停職,同期的精英有許多因此落馬,我老公平常比較愛惜羽毛,就這樣,很年輕就接了主管職。」
  其實,世界上每一個成功的主管,以裙帶關係上位者不談,都有他的品牌。甫入職場者,一般習慣看主管的缺點,如果可能,不妨有空研究一下這個品牌的優點。事實上,如同七月號天下雜誌所言,二十一世紀是一個缺乏管理人才的世紀,每一個企業都求才若渴,他們迫不及待要從新鮮人中挑出真正的戰將,幫忙擦亮他的品牌,而挑選的重點,其實都在「細節」裡。
  去年同仁帶隊參加電視台錄影,製作人見到學生後,興奮大叫:「好棒,你們出現了!」
  「不是聯絡今天錄影嗎?」同仁對製作人誇張的反應很訝異。
  「妳知道嗎?超過三分之一的大學生會放我們鴿子,時間到了,不是不接電話,不然就說聲『我忘了』,連一句『對不起』也沒說,」製作人哀怨說:「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那麼不值得相信!」
  我對同仁的轉述並不訝異,因為以前交辦學生工作時,至少有八成的達成率,但現在,我對學生有很深的疑慮,翻成白話是―「他們大部分人,不值得被相信!」
  上學期辦理完波士頓遊學團後,我集合團員開檢討會。
  「一週後可以給我心得報告嗎?至少一頁A4。」
  「沒問題的,老師。」團員們異口同聲。
  但他們的沒問題,都是有問題。一週後,沒人交。「我很忙」、「我忘了」是最常見的理由,而且說的時候,沒有愧疚感,所以,我又延了一週。
  一週後,只有一個人交,真的,只有一個人,這是今日的台灣教育現場。每次與業界主管聊到這個現象時,大家都表示吃過這種悶虧,心有戚戚焉。
  「其實,在這個年代,年輕人要成功沒那麼難,我不要你偉大的學歷,也不要你長得多好看,只要你做到『說話算話』四個字,我真的願意用命去栽培你。」一位管理兩岸三地兩百多位員工的貿易公司老闆,曾如此對我表示。
  我們都知道,台灣低價代工的年代已經過去了,台灣現在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靠創造世人相信的品牌,再靠品牌創造的價值,幫助年輕人擺脫22K的泥沼。
  如果我們沒有品牌意識,凡事都抱著「OK啦」、「差不多就可以啦」的心態,我們如何要求世人相信「台灣製造」這個品牌? 如果我們沒有品牌意識,在發現輸送管氣壓不正常時,還抱著「應該沒關係啦」的心態持續送氣三小時,我們如何希望高雄氣爆的慘劇不要再發生?
  但在捷安特創辦人劉金標的眼中,沒有「差不多就可以」、和「應該沒關係」這種Bull Shit。Ubike就是要做到世界最好,就是要前後輪、手煞車、座墊,鈴鐺、警示鈴,每個部分,從車頭到車尾,仔細組裝,最後還要有把關人騎上去找問題,才會做到全世界認同我們的品牌,還願意飛來向我們取經。
  品牌是劉金標的命,但建立品牌也幾乎要了劉金標的命。
  建立Ubike初期,劉金標虧了五千萬,大家都叫他注意停損點,可以放棄了。1986年放棄代工,開始推出自己品牌時,公司更是數度瀕臨倒閉,但劉金標啊!還笨到一開始就以打入最高規格的歐洲市場為目標,然後騎著、騎著,自己小小的身影越來越「巨大」。
  是啊,在尚未擁有品牌的當下,我們會受委屈、領低薪、尊嚴瀕死,但心中不能不住一個永恆守候的品牌啊,要做到最好、要言而有信、要當自己最終的品管員,過不了自己這關的,絕不放行。然後,你可以上路了,可能爬坡時會累到爆,出很多力,卻前進不了多少,但撐過那個點後,你會發覺,只要輕輕踩一下,就跑了好遠,你會了解珍惜自己品牌的價值,也會了解,在越渺小的當下,越應該守護自己的品牌,然後在日落時,你望著身後長長的身影,變得異常「巨大」,你不經意念起「巨大」的英文― Giant,捷安特。
  是的,go go,Giant,只要願意守護自己的品牌,你將無限巨大。

2014年7月28日

寂寞久了,就不孤單 蔡淇華

寂寞力 ― Lonely = Live and Learn

大四才開學,J帶著一群人來敲我的房門:「淇華,來當我們文藝營的進修長吧。」我的心臟跳到喉頭,因為J是我長久的偶像。
  大一時害怕孤單,所以我投入一堆社團,其中,「校刊社」是我的第一首選,聽說那裡是全校菁英的匯集處。
  第一天進社辦我就傻眼了,像嗣法四十三人圍著六祖惠能說法。我們圍著J,聽他暢談社裡的歷代傳奇,偶而夾雜幾個吃過鹹水的名詞,像是「新馬克斯主義」或「法蘭克福學派」,偉大呵!但我覺得自己很弱,知道離開這片海後,要趕快把剛剛聽到的名詞搞懂,或許那是讓自己不溺斃的浮板。
  我買了學長推薦的兩本書,擺在案頭,正襟危坐拜讀:「法蘭克福學派被認為是新馬克思主義學派的一支。新馬克思主義借助於黑格爾哲學、無政府主義、自由主義以及理性選擇理論的觀點…」研讀一週後,我順利「翻完」,才知資質荏弱,完全進不去。
  還好,大一有跳不完的舞會,可以填補我心靈的空虛,但奇怪,別人跳洛克舞像在空中飛,我卻一扭就抽筋。好吧,青春豈可留白,也效法校園裡的蝶影雙雙,去修修戀愛學分吧,但糗了,一告白就收到好人卡。唉,我成了縹緲孤鴻影,尋遍寒枝無處棲,孤單!
好吧,看著潮流大軍漸行漸遠,我無力追逐,也只好放棄追逐。
  我開始「傾聽心理的鼓聲」,先挑「看得懂」和「喜歡看」的書雜食閱讀,但書中有密碼,一本書會帶出更多的書,我進入了無止盡的私我閱讀世界。看了志文出版,劉森堯的「電影與批評」後,會野心勃勃想把志文文庫啃光,所以會去問佛洛伊德「我的潛意識哪裡有問題」?再去敲他大弟子阿德勒的門,問他為何要反對老師潛意識的觀點,還要問他要如何「自卑與超越」。
  也可能整個月沉浸在美的讓我起雞皮疙瘩的古詩詞中,這週邀請蘇軾在每夜,踱到我的房裡,訴說他在黃州林間如何吟嘯徐行,下週就讓房裡飄下元曲的六月雪, 關、馬、鄭、白一一出場。我,不孤單了。
  文字的特色是,他們都在解決生命問題,輸入,一定會滋養輸出。所以進入眼簾的,會自動找過去的經驗對話。往往打開書時,以為走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但當闔上書時,會發現這個世界已是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原來,在學習的大地只要不逐水草而居,就可以構築一個智慧的城邦,我開始有能力書寫了。寫自己,寫影評,寫校園評論,一隻禿筆竟停不下來,甚至被刊登,拿了獎。開始有了自信,開始喜歡自己,也因此有了喜歡別人的能力,能夠邀到麗人併肩此岸,共賞日升月落。原來,當一個男子努力成為恆星,就可以在心儀的女子前,許諾一個星系。
  終於學會不卑不亢看自己,看不懂一本書,不再裝懂;進不去一齣戲,也不必跟著叫好;甚至,當眾生一起撻伐某個人時,有自信不跟著咒罵。我學會不再追逐潮流,學會珍視自己的狂思異想。是的,三千法門,各通菩提,沒有必要去成為別人,也沒有必要在缺乏掌聲時,就輕易放棄自己的理想。
  一位以教授民俗技藝為職志的同仁最近表示,想要放棄了,因為聽不到掌聲,感覺很寂寞。她成立社團,教出許多金牌選手,但旁人卻輕視她的專業為「聯考不考的雜技」。事實上,每次辦理海外遊學甄選時,國外的學校都要求有「把中華文化帶在身上」的團員,她正為學生建構一生有用的能力。我勸她要堅持久一點──「不忍住噓聲把自己的歌曲唱完一遍,一生將無法成為世界的主旋律。」
  社群網站成為今日現代人生活重心,其實顯現的,是我們多麼害怕寂寞,是我們多麼渴望得到別人的「讚」。但我們別忘了,有時要停止一直向外張望──「外面求不到的,有時要往裡面找」。偶而要學會在眾聲喧嘩的廟堂,自覺「在,又不在」的當下,默默離席,另闢小小有效學習的道場,在天地俱寂清寞處,定靜安慮,可能學會了一種語言,也可能因此習得一項絕技,更可能的是,得到一個更有魅力的自己。
  上週,在一個獎項的決審會中,十幾位評審會考我一人,「你寂寞嗎?」其中一位長輩看著我的書面資料,想了解我十幾年來,默默堅持的心路歷程,我思量許久,很想當下如是回答她:「是的,離去與堅持都會帶來寂寞,但寂寞不是為了離群索居,寂寞是為了重新回去。所以那日我答應了J,從此,我不再畏懼寂寞,也從此,不再孤單。」

2014年7月23日

惟發問者,得天下! 蔡淇華

發問力 ── 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達,則亡


  今年指導的網博和校刊都拿了金獎,詩社學生也拿了了三十多個文學獎,昨日電視台記者問我指導的要訣,我思索一下,回答:「我會帶著學生一起對世界發問。」
  「對世界發問?」記者有點疑惑。
  「是的,問對問題,比答對答案更有威力!」
  同仁喜歡稱我「點子王」,其實這個稱呼應該翻譯為「喜歡發問的麻煩鬼」或是「對什麼都不滿意的嘮叨大伯」,因為我喜歡纏著同仁發問:「我們要如何提高學生打掃的責任感?」、「可以創造服務體驗的傳統嗎?」、或是「藝術季延長到三週可不可行?」每個提問,都可能帶來自己與同仁新的行政負擔,所以…是的,連我都感覺自己是個令人討厭的人。
  但每次我開始發問後,我的大腦就停不下來,覺得可以讓環境更好,為什麼不做?當看到國際學生玩模擬聯合國時,我馬上詢問美國學校,一起玩好不好?當我見到學生沒有打招呼的習慣,便每晚苦思推行「品格校訓」的發法;當一校經費邀不起評審,我可以詢問友校共辦文學獎的可能;當學生說出遊學的夢,卻負擔不起高額的費用時,我問自己,有沒有可能找一所姐妹校,共辦落地招待,讓學生負擔一半的費用。
  我習慣把心中的疑問寫在記事本上,暑假整理書架裡累積十幾年的記事本時,驀然發現,我的提問,全部成真了,是的,敢想,就會成真。
  所以我喜歡邀請同學到我的桌前:「來,提出你的問題,我們就可以開始創作了。」
  大部分人可能以為創作是天馬行空,其實,創作背後的「主題」才是靈魂。而對這個「題目」的「叩問」,是一切創作的核爆點。一個問題的發出,是創作者與世界連結的再釐清,他一定是擁有與他人不同的視角,看到哪裡不對勁了,覺得那是自己的天命或責任,覺得不把它做出來會對不起自己,然後去尋找適合的素材來表達,例如文字、色彩、建築、或是音符,在慢慢與天地詰問間,只要題目問對了,需要的資訊和技巧都會跑來服務,最後「創造」了一個「作品」。
  所以發問是責任感與想像力密切互動的結果,而發問時的「動心起念」,是一切創作的源頭。但每一位老師都知道,幼稚園的孩子最喜歡問為什麼,國小低年級的孩子還樂意舉手,但中年級後,「課程」慢慢加重(天吶,我們為什麼有那麼多永遠教不完的課程),老師教不完,學生背不完,上課一發問,進度就趕不上,甚至實驗多做幾個,就「沒時間考試」了。
  我們的學生習慣「命題作文」、習慣有「標準答案」,被「教育」制約了他們的好奇心。他們害怕自己找的題目,怕考試不會考;他們害怕想像力太狂野,會跑出「標準答案」的疆界,所以,他們漸漸失去了好奇與發問的勇氣。我們正在教出越來越沒有「發問力」的下一代。
  「臺灣半導體教父」張忠謀認為學習只是一種input(輸入),如果沒有經過internalize(內化)的過程,去發問,去發展出自己的思想,那不叫思考,如果想做些與普通人不同的事,非具備思考與發問能力不可。
  我們多們期待,我們的下一代,積極思考,大膽發問,勇於表達。
  當2003年正在喝下午茶的吳政學發出「有沒有可能把五星級的蛋糕以平價在街頭販賣」的疑問時,85度C王國有了堅實的基石;當穆罕默德•尤努斯開始思考「微型貸款是否可以幫助孟加拉的貧民遠離高利貸的威脅」時,世界上數百萬窮人有了脫貧的契機;當人生美好一戰已打過,54歲的張忠謀問自己:「半導體有沒有可能扎根台灣?」台灣「電子大國」的夢開始成真。
  自己學校學生中,最積極思考,大膽發問的,大概是鼎鈞了。
  鼎鈞甫為台灣奪得國際物理奧運金牌,他申請許多課程自學,鎮日呆在圖書館做題目,我常常看到他一做就是兩、三個小時,時而沉思,時而振筆運算。去年得到國際數學奧運金牌後,鼎鈞受訪時表示不是很喜歡被稱為天才:「其實我每天都在發問,所以有做不完的問題,尋求解答。」鼎鈞母親的一席話更是震動了我:「鼎鈞會在網路與同學討論、找資料、向老師發問,有時還會被一個題目卡住好幾天,或許進步慢,但建構出來『解決問題的能力』,『都是自己的』。」
  什麼是「解決問題的能力」?什麼是「都是自己的」?
  鼎鈞的學習方式很像我帶社團的方式,那是一種PBL問題導向學習(Problem-based learning),學者吳清山認為此種學習植基於建構主義,認為學習是在社會環境中建構知識的過程,而不是獲取知識,它是讓學生在真實世界的環境中,將所發生的實際生活問題形成案例,大家共同討論,並提出問題解決之道。
  同仁問我為什麼那麼熱衷帶社團,那是因為,我早忘光了以前上課的東西,但以前對「真實世界」叩問所得到的學習,現在正扎扎實實成為我知識架構的骨骸血肉,帶著我繼續去界定世界的疆界。所以我會瘋狂的帶著學生去發問:「台灣併排停車的問題可不可以根絕?」、「一中街可不可以改變?」,甚至「品格籃球可不可以五年內改變一萬個學生品格?」
  我們學習,不一定在課堂裡,但我們學會了思考與表達,至於表達後得到多少獎,已經不重要了,因為我們知道,未來的桂冠是會掛在有「學、思、達」習慣者的頭上。
  台灣的老師其實已察覺到目前教育的危機,例如中山女高的張輝誠老師從翻轉教室的概念談起,反思如何讓台灣從過去填鴨式的教育,走向「在課堂上透過不間斷的提問和討論,訓練出學生自學、思考和表達能力」的學思達教學法。
  我們期待這群勇於向體制叩問的老師,可以帶出勇於向世界叩問的下一代。是的,試問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惟發問者,得天下!

2014年7月20日

別怕怪胎,有異質力,才會一直有力 蔡淇華

興趣真的可以當飯吃,但是…

異質力 ― Strange/ Special/ Superior

會附樂高玩電影,LEGO THE MOVIE的劇照 是因為 整部電影強調的就是 special 異質力
「我很想見見這位得首獎的同學,他的想法如此與眾不同,一定是人群的異類,他一定有一段很辛苦的成長歷程。」在今年春末,十七校的聯合文學獎的散文組決審會中,心地柔軟的評審,逢甲中文系的張瑞芬教授,忍不住發出憐才的嘆息。
  「我也好想見見這位秀異的同學!」另一位評審,《父後七日》的作者劉梓潔,一樣惜才。
  此時坐在我身旁的L已是涕泗縱橫,一個大男孩,哭得不成人樣。我知道L生命的上游,蓄積太多了的心事,當有人願替他開啟小小的閘門,那宣洩的力道,豈不滂沱?
  我忍不住站起身來,指著L:「評審老師,這位就是首獎得主。」三位評審連忙過來拍拍L還孟浪起伏的後背:「你很棒,你真的很棒!」
  然而大部分的師長不認為L很棒,「怪胎」大概是旁人對他一致的印象。
  L腦中有許多「奇怪」的想法,他高一念完,就揹著背包休學流浪一年。上課時,他會問老師:「我可以讀自己的書嗎?」當老師說可以後,他真的拿出自己的書,專心閱讀。
  「他真的很不給老師面子! 」向我敘述的老師也是滿腹委屈。甚至有師長在拒絕他的某些申請後,直接了當回答:「原因很簡單,我討厭他。」
  台灣班級人數是歐美的二至三倍,又因進度快,每天趕課,如果還要「分心」不時去處理「舉止異常」的學生,真的會讓教師疲於奔命。
  其實絕多數的老師都認真負責,有教育愛,所以他們常會百忙之餘,找我聊L:「他好像只聽你的話,幫我們輔導一下L吧。」
  L喜歡寫東西,會到我的詩社旁聽,於是兩人漸漸熟捻起來,大多數的時間都談論創作,但我更念茲在茲的是,要和L談一生的生涯規劃,要如何經營自己,要如何讓這一輩子抬起頭來。因為我也曾經是老師眼中的怪胎,差點因老師的打擊,抬不起頭。
  國二時,一堂溽夏近午的數學課,我睡眼惺忪,怕睡著,我拿起筆,就進入自己最愛的塗鴉世界,幻想自己是最受歡迎的漫畫家,畫著畫著,老師就是一巴掌過來,還未回神,又連續五巴掌,滿臉紅腫的我終於放聲大哭,但數學老師還不願放過我,要我在一旁伏地挺身,做到下課,但數學課是連續兩節,第二節我必須再趴在地上,數學老師上到一半,還會提醒我:「我沒叫你停,繼續做!」終於,中午十二點的下課鈴響了,起立敬禮後,我終於可以趴在桌上大哭一場。隔壁班的雙胞胎哥哥聞訊後,到福利社買了一塊麵包,放在我桌上,但我一直沒有臉抬起頭來。
  現在,自己當老師了,我會提醒自己,要幫他們,抬起頭來。漸漸,我學會一件事:「別用同一把尺量所有的學生」。
  是的,我也會遇到上課一直畫圖的學生,但我會先檢討自己的上課方式是否過於沉悶:我也會遇到上課睡覺的學生,但我不會馬上叫醒他們,因為我知道台灣孩子的睡眠時數往往不到六小時,在一天八個小時的繁重課程中,體力要不撞牆很難;我也會遇到上課看自己書的學生,有的是程度極好的學生,我知道這堂課他們早懂了,有些正在看下一節考試的科目,但等到我講到重點時,還會拿起筆作筆記,這時我會知道他是可以一心兩用的「雙核心學生」,所以我不會要求他收下其他書籍。
  當然,下課後我會找他們好好聊聊,詢問一直塗鴉的習慣會不會影響他的學習;也要問問睡覺的同學,身體是否不舒服?或是昨晚電動玩具打太晚了?至於看課外書的學生,我會很欣喜他有閱讀的好習慣,會和他討論正在閱讀的書種,但也要提醒別忽略了剛剛那堂課的重點。
  所以我對現在翻轉教室的構想非常歡迎,下學期也計畫在在英文翻譯課導入「學思達」的概念,以期許更多學生投入課堂的學習,但我知道,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我必須尊重學生的「異質性」,甚至要適當輔導他們培養「異質力」。
  我想,自己應是善用「異質力」的最大受益者。
  在廣告公司寫文案時,我學會先要找出產品的「差異化」(Differentiation),以建立「競爭優勢」以及「市場區隔」,因為同質性的產品,只會進入價格戰的紅海,唯有具有差異化的產品有「競爭優勢」、與「不可取代性」,可以悠游於「壟斷性競爭」的藍海。例如「蘋果電腦」和「鼎泰豐」,都是擅用差異化策略的高手。
  我開始觀察周圍成功人士的「差異化」特質。廣告公司老闆是美術系畢業,但他懂行銷,所以可以管理一堆也是美術系畢業的設計師;以前貿易公司經理是官校畢業,他很靈活,自學貿易,又苦學過語言,會講英文和廣東話,所以和香港與廣東做三角貿易,具有優勢。
  我終於了解,成功人士要把興趣當飯吃,除了興趣當專長外,還必須有其他幾把刷子。我也開始思考,自己一昧地想以「文創」的興趣謀生,是否也必須找到另一把刷子呢?
  想歸想,但自己卻一直停留在職位與薪資的底層,我要哪裡去找另一把刷子?
  回到中部後,才知道上帝早就塞給我那把刷子,只是我自以為「靠興趣就有飯吃」,把它丟到一旁,原來那把刷子是我大學主修的「英文」。等到我再找回學習英文的熱情,我終於可以進入學校,求得溫飽,餵足我的身體,再以自己的差異化找到藍海,每日做「文創」的工作,宴饗自己的靈魂。
  在學校,我發覺自己因為職場上的經驗,與同事有很大的「異質性」,我注重的點也與同事迥異。例如,我認為新學校需要行銷、學校女生多,可以朝文創與語文特色發展、在升學至上的時代,品格教育會是建立「市場區隔」的好點子…等等。很高興學校因此願意將學校新聞處理、行銷、文創課程、與國際教育的業務交給我,我非常感恩每天可以「被夢想叫醒」,更感恩「興趣可以當飯吃」。
  總之,我覺得孔子講的「君子和而不同」,不僅指做人,也可應用在能力培養上,也就是,除了要有合時代所需的能力,也要擅用與他人「不同」的「異質力」,以建立自己的不可取代性。
  其實,不僅個人,甚至國家,都必須發揮自己的「異質力」,以取得全球化世界分工的競爭優勢。例如新加坡的轉口貿易、瑞士的金融和丹麥的農牧,都在世界上佔有不可取代性。至於已經有領先優勢的國家,更是強化自己的「異質力」,以拉高「跨越障礙」,例如美國的電影產業、德國的工藝、甚至是韓國的美妝。
  然而,目前台灣的教育漸偏向單一能力,像清大彭宗平教授所說:「台灣年輕人幾乎都往大學走,沒有分工」。更危險的是,時下年輕人正一窩峰唸熱門科系,例如天下雜誌在550期「志氣──為人才而戰」一輯中提出統計:以最夯的兩種科群為例,台灣餐旅觀光業的畢業生,再四年後將逼近年兩萬五千人,但是每年進入相關行業的將只有一至兩成;而大專設計相關科系,畢業人數十年來暴增到一萬零三百人,增長四倍,高職部分也成長85%。但過去十年從事設計的人數,卻只從一萬三千人爬升到一萬八千七百人,增幅不過39%。
  然而,若缺乏異質性,很難在這兩個產業中佔到好的位置。例如餐飲行業中,真正領高薪的,只有少數的大廚及高階經理人;而目前最受歡迎的網路插畫家馬來貘與Duncan,靠的不僅是技巧,最重要的還是靠敏銳的觀察力,以及文本的能力。
  所以我會期許那些希望把興趣當飯吃的同學,不可忽略跨界的學習。例如愛畫畫的,若電腦好可以當動畫師,若文字好,可以當第二個幾米;那些愛運動的,若英文好,可以當運動經紀人或運動器材的貿易人員。至於L,我期許他不可偏廢人際關係的學習,因為在他成為大文豪前,他可能必須從事與人群密切互動的文化產業。
  宏碁創辦人施振榮說的好:「台灣不缺人才,只是缺乏舞台的觀念。」台灣年輕人的職場忠誠度與基礎學科訓練,一直被國際經理人所稱許,然而因為能力同質性太高,或是選擇往同一個舞臺擠,很容易就變成高學歷低成就的受害者。因此,幫助不同性向的學生提升他的異質力,已是學校與師長不容忽視的課題。
  上個月和念大一國企的Kenny餐敘時,他娓娓道出他的理想,他放棄更高的志願,選擇中部的大學,是因為唸這個科系,可以整個大四在紐約姐妹校修課,「在那裡我不僅可以提升語言能力,還可以培養未來經商的人脈,」Kenny很有自信的說:「我要創業!我想代理德國的精密工具,若可能,也想打進大陸。所以我已經學德文兩年了,想想,一個德國人,聽到兩個人要跟他做生意,一個說英文,一個說德文,你認為誰比較有可能拿到代理權?」
  Kenny去年剛擔任過我辦理模擬聯合國會議的祕書長,藉機訓練自己組織與領導的能力,他一直知道如何在制式的大學教育外,提升自己的異質力,我相信,他在三年畢業後,一定不會淹沒在幾萬個畢業生中,他的「異質」一定會化為他的翼下之風,然後推著他,「一直」往更高的天空飛去。

2014年7月18日

當個「貴人磁鐵」吧! 蔡淇華

貴人力 ── 貴人者,人恒貴之;利他,才能利己


  台上高大帥氣的職籃明星H再三叮嚀:「要記得,我們學競技的,不可能一輩子靠競技謀生,所以學科不能偏廢,尤其是英文,以後最可能用到。」
台下的體育班同學熱情看著偶像,點頭如搗蒜。
  H高中時唸松山高中,遇到鐵血教練黃萬隆,他逼球員背英文籃球術語,甚至要讀原文籃球文章,H當時想教練瘋了。但高中紮下的基礎幫助他順利考上師大,現在H是球隊英文最好的球員,負責翻譯外籍教練的指令。
  黃萬隆教練是H生命中的貴人,而他的另一位貴人是我第一屆導師班的學生Renee。
  Renee以前在台北榮總擔任要職,常遇到遭受嚴重運動傷害的選手,有機會幫過不少台灣職籃、職棒、和美國大聯盟的球員。鑒於台灣的基層常把最有才華的選手都操壞了,等到一進入職業運動,從小帶的傷常積累成致命的運動傷害,幾乎會毀了他們的運動生命。因此「雞婆性」的Renee總是一邊罵,一邊憐惜的幫他們安排最好的醫師和療程,因此她遇到了H。
  H不菸、不酒、不混夜店,是個自律甚嚴的運動員,他永遠勤練體能,保持最好的狀態,面對賽事。在職籃導入二米高的洋將後,H放棄以前最拿手的得分,把大部分精力放在球隊最需要的防守,扛下一次次洋將切入禁區時的強力碰撞。他的進攻數據下降了,但他去年幫助球隊第一次打入SBL決賽。
  然而因為H以前交往過著名歌手,成為媒體追逐的對象。面對媒體「看圖說話」的不實報導,生性木訥的H只會保持沉默、選擇不受訪,因此個人公眾形象受到嚴重打擊。當H受到Renee的細心照顧後,他知道遇到貴人了,因此主動要求Renee當他的經紀人。
  「台灣的運動員真是可憐啊!」這是Renee的口頭禪,因此她答應了,但不收任何酬勞。她教H做好退休後的財務規劃,修完碩士,取得講師資格,還幫他談定更多廣告和代言,H開始以健康清新的形象大量在媒體曝光。她還要求H多做公益,要去幫助更多的運動員,當他們的貴人,「其中一項是去淇華老師學校演講,因為他是我生命中的貴人。」
  Renee喜歡很誇張的說:「老師,只有你沒放棄我們班,如果我高三沒被你教到,我不可能有現在的成就,你是我生命中的貴人。」我一直覺得受之有愧,因為非教育科班出身,摸著石頭過河的第一年帶班,懵懵懂懂,犯了許多錯誤。
  但Renee的謬讚引發我不少思考:自己在生命的十字路口,似乎都是因為遇到貴人,而有了正向的轉折,那麼,誰可能成為我們生命中的貴人?哪一種人是「貴人磁鐵」,特別容易遇到貴人?我們是否可以從這種人的人格特質中,歸納出我們都需要的「貴人力」?
  佛家稱世上所有人都是廣義的貴人,正面幫助我們的,是我們的「增上緣」;以負面方式打擊我們,激勵我們修正改進的,是「逆增上緣」。今天想談的是前者,就是奇異(GE)前總裁傑克.威爾許(Jack Welch)所謂的「良師益友」。這種人是今日孟嘗,他們「習慣給」,而且是無所求的給,但他們喜歡幫助有「利他特質」的人,就像是L。
  L小Renee三屆,也是以前精誠高中的學生。他現職銀行理專,最喜歡跟客戶講的話是:「非常感謝你給我服務的機會,但為了怕你損失,我不推薦風險高的產品。」客戶一開始是一頭霧水,奇怪哪有這種人不想賣利潤高的產品?但仔細想想,這是一個「利他」導向的年輕人,不會害人,反而更信賴他,不僅成為他的長期客戶,還爭先恐後要介紹對象給他。一位當律師的客戶甚至約他吃飯,刻意把美麗的妹妹帶去,告訴L:「追我妹妹,我就向你買更多的產品」。
  奇怪的是,L並不帥,他總是自謙:「我運氣好,有長輩緣。」他生命中貴人多,我並不吃驚,因為最近同學會和球會,都是他一個人在張羅,喜歡服務,喜歡利他,誰會不喜歡他。其實他的客戶,有的是退休的將軍,有的是看盡人世機巧的律師,大家都見多識廣,心中對旁人都有一筆帳,每一個人,有一個分數。
  教了二十多年書,我的心中也有一筆帳:請同學吃飯時,我會記得誰會捨不得我花錢,誰一定點最貴的餐;辦完活動,我會記得誰會主動收拾善後,誰只會袖手旁觀;幫過的學生,我會記得誰會說聲謝謝,誰會在受過好處後,把我當陌生人。當然,我願意當前者一輩子的貴人,至於後者,在日後求助時,我會有所疑慮。
  今日行筆為文,是因為發現,二十多年來的觀察,前者,越來越少;而後者,越來,越多。
  與「利他」相關的品格教育一直是上級的訪察重點,卻不是大部分學校的教育重點。不可諱言,學生與家長選校,只看升學率,不看學校品格,只要讀好書,一切「利己導向」思考,關於服務、關於責任、關於感恩、關於禮貌,這些利他的教養,考試不考,也不用花心思去經營與引導。
  雖然104人力銀行行銷總監邱文仁曾說:「職場中沒有人不需要貴人。」被《財星》(Fortune)雜誌稱為「20世紀最佳經理人」的威爾許更在他的自傳《jack》中這麼說:「貴人似乎總會在我的身旁出現,扶持我、鼓勵我。」但在這個畢業生更需要貴人的年代,他們更難尋得生命的貴人。
  我們都希望一生如《秘密》這本書一樣,事事「心想事成」,我們常只記得書中的第一原則是「吸引力法則」,卻忘了書末提到,如果第二原則不成立,第一原則也不會成立,而這第二原則就是「利他原則」,原來,「利他,才能利己」,願意當他人的貴人,才可能吸引其他的貴人。
  在送H去高鐵的途中,我期許學經歷完備的H不要妄自菲薄,要發更大的心,去服務更多人,甚至考慮進入國會,為台灣的運動員爭取福利,因為台灣運動員出身的議員在當選議員後,常只懂得「利己」,最後被他們最需要的貴人,「選民」唾棄。
  「我辦的到嗎?」H一臉疑惑。
  「當然,就像你連打球還記得『利他』,做苦工、替隊友擋人、接受衝撞,激勵全隊殺入冠軍賽,現在教練團相信你,媒體喜歡你,Renee更是挺你到底,你只要堅持你的品格,你會有更多更多的貴人,一生挺你。」
  「蔡老師,謝謝你,我會記得你的話,你也是我的貴人。」H說完,捶捶我的肩膀,大步走進高鐵。
  看著他高大的背影,我心中暗暗盼望,希望台灣改革後的教育,能教出更多「習慣給」而非「習慣要」的高大人形,當大家都相信「利他,才能利己」,願意當彼此的貴人時,我們的下一代,一定可以活的更尊貴!
  一起加油唄,Renee & H!

2014年7月16日

絕境力! ── Adversity, advance, & achieve 蔡淇華

或許,我們都是被逼下懸崖後,才學會飛的

每次返鄉,我一直會遙望那扇窗,聽說他生病了,他會在窗內嗎?
  M是小時後住對街的玩伴,我們都生長在優渥的家庭。上成功嶺後,我們被分發到同一連同一班。一天M向我訴苦,有個班長專門整他,別人舉槍一分鐘,他卻被要求舉三分鐘。原來我得罪過這位班長,這位班長想要報復,卻因M和我長的像,都有點「戽斗」,班長整錯人了。
  後來我直接找班長攤牌:「有本事找我,別找我兄弟。」
  心理上,我把M當兄弟,但在父親破產後,物質上的差距,我不知M是否還願與我親近。事實證明我多慮了,宅心仁厚的M不是勢利的人。
  下成功嶺後,我們上同一所大學,M讀數學系,我主修英文。一日我在餐廳洗完盤子下班後,一身油膩,回宿舍途中,遇見M騎著重型機車,後座載著秀麗的女友,M緊急煞車,從背包拿出一張邀請卡:「我後天生日Party,有空過來。」
  我準時赴約,抵達M在天台的套房,寬敞的房間中央是六呎長的魚缸,女孩們笑語晏晏,圍繞著欣賞熱帶魚,,男孩們個個有型,談論著高級音響播放的熱門音樂,我緊握著寒愴的禮物,在衣香鬢影間自慚形穢,瞥見M後,連忙塞給他禮物,匆忙告別。
  當下,心頭一絲絲恨意──為何倒的是我父親?為和生命會把我推向「絕境」?
  但三十年過去後,我開始懂得生命的欲語還休:原來,我們多數人都是跳下懸崖後,才學會飛的。
  我想,我這輩子面對的最大懸崖應是電腦吧。
  學生時代痛恨電腦,大學計概三修才過,等到進了職場,一樣抗拒任何數位產品,相信日日擊壤而歌,「帝力何有於我哉」。然而2002年我參加了目前服務學校的教師甄試,這所學校強調一切E化,還把e這個字母畫成校徽,它的電腦考試號稱中部最難。意外進入複試後,收到一張通知,註明一週後考計算機概論和電腦實作,而當時我的電腦能力還停留在「長按Power關機」,實作中的Power Point、Excel、Flash、Front Page…等,我一樣也沒摸過。
  當下第一個念頭當然是放棄,但想一想,已經從一百多位考生中殺到最後八個,不試一試,怎知自己無法成為雀屏中選的三強之一?於是我先上網把全台教甄的計算機概論考古題列印出來,還好,才二十頁,背得起來。再來是找一位電腦好的學生,出錢請她當家教,一天學一種軟體,突然發覺,人面對絕境時,如果選擇閃避,壓力只會與日俱增,但如果選擇正面迎敵,不僅會急中生智、創意不斷,而且會迅速進化、學習力驚人。
  一星期後,我被錄取了,我開始省思這一生的學習:幾乎,我的惰性毀了我的一生,因為我到大學畢業後,還未習得任何關鍵能力。如果不是連續三個月,在貿易公司被當小弟使喚,我不可能忍無可忍,卯起來學貿易實務;如果不是廣告公司老闆給我的交件壓力,我不可能三個月內啃完企管和大傳的基礎書籍;如果不是因為買不起台北的房子,必須在中部謀生,我不可能在25歲咬緊牙,重新苦學我早就放棄的英文。
  沒錯,我是凡胎肉身,我意志力薄弱,我劣根深重。還好,一次次的絕境, 就像層層包圍的蛹,逼我必須靠自己的力量擠破蛹殼,好讓身上的體液順利流進翅膀,成為能夠負擔自身重量飛翔的雙翼,如果我只是央求外界把蛹剪開,那我就永遠無法擁有御風而行的力量。
  現在年紀大了,漸漸懂得,為什麼大陸富豪會花錢讓一胎化的孩子經歷軍事化的磨練,也了解為什麼台灣人在徬徨疑惑時,會想騎腳踏車環島,原來真正走過人生的幽谷後,會瞭解人生的絕境,有時是內心的恐懼和妄想。如果懂得善用絕境,讓它逼出我們未來成長的養分,我們就有可能每年蛻變一次,像浴火再生的鳳凰,像翼若垂天之雲、怒飛千里的大鵬。
  所以,為了在有限的航期中,飛躍更多夢中的海洋,我開始「創造絕境」。
  為了圓閱讀之夢,我逼自己連續兩年,每週五開文學課,所以每週四晚上就是我的絕境,我必需閱讀大量的書籍,才能提煉出一點教學的菁華。
  為了圓年輕時的出書之夢,我逼自己在去年暑假一天書寫一篇,終於出版了生命中的一本書,我也因為這一本書,有機會飛到更遠更瑰麗的大海。因此,今年暑假,我再製造「新的絕境」,很苦,在別人輕鬆享受假期時,必須絞盡腦汁爬格子,但覺得每一天可以活的比自己大。
  甚至,我會在工作環境「承平之時」,幻想「戰事的絕境」,然後去提升負責部門更強的戰力,爾後總能在用兵之際,軍援無匱。
  從母親口中得知,M走過了許多絕境,失婚、創業不成,時常懊鬱家中。想對M說的是,現世對大部分的人而言,都是絕境,但讀過的一句話真的有道理:「毛毛蟲以為的絕境,其實是蝴蝶美麗的開始」。如果我們還無法飛翔,可能是因為翅膀還未充滿足夠的血液。不要放棄衝破你的繭啊,M!窗外是湛藍的天,藍天下有碧綠的大地,大地的盡頭或許有懸崖,但懸崖外有造物者創造的五湖四海。
  是的,總有一天,我們會走到懸崖的絕境,但不要放棄飛翔的慾望呵!或許,我們都是被逼下懸崖後,才學會飛的……
  ※註:文成後得知,故事中的同伴現已走出逆境,考取學士後中醫,太棒了,祝福他!

2014年7月15日

「歸零」時的無限大 蔡淇華

  分數被上帝「歸零」時,仍願意當世界的分母,去幫助他人「從-0.5分進步到+1分」,我們的快樂將會無限巨大,就像你現在拿起計算機,輸入1/0一般,得到的永遠是無限大,即使在死亡之前……
「請問張老師,指導直笛隊很累,那…那妳生病之後,是否會覺得指導直笛會拖累妳的病情?」新聞社的學生問的吞吞吐吐,因為室內每個人都知道受訪者的狀況,大家都避諱講出「癌」這個字。
  「拖…拖什麼?」張以玲老師雖然蓋著被子,躺在床上,仍然中氣十足。
  「我是說拖…指導直笛隊這麼累,會不會拖累老師的病情?」第一個問題就問的「落漆」,學生有點緊張。
  「怎麼會呢?我做的很開心啊!」以玲老師聲音充滿了笑意:「做的是我喜歡的事,我怎麼會累呢?」
  四十七歲的張以玲老師是「金牌」老師,曾帶領二林中正國小直笛隊在縣賽十一連霸,但六年前發現得了大腸癌,期間經過三次手術與多次化療,卻在一年多前發現癌細胞已經移轉。2013年以玲老師辦理退休,二林高中國中部卻在十月成立直笛隊,央求以玲老師指導,難怪學生會問此問題。
  「你知道嗎,指導學生時好快樂,看著學生進步時,根本就忘了痛。」
  忘了痛?我聽說癌末的痛,有些人會痛到地上打滾。前一天觀看網路影片時,發現去年十二月縣賽時,以玲老師還能自行走上台,但到了今年三月的全國賽時,她只能坐在輪椅指揮。
  「以玲老師,」我不禁納悶:「妳是如何讓只練兩個月的隊伍拿到全縣冠軍的?」
  「這得感謝我的病。因為這個病,讓我知道時間的價值,我教學變得更有方法,更有效率。去年拿到縣賽冠軍後,我知道已經轉移到骨頭,就決定不再進醫院,想把這些所謂治療的時間拿來多教一些孩子吹笛子,我跟學生說:『拿到全國賽冠軍後,我們一起去日本參加木笛大賽,老師會陪你們活到明年。』結果真的拿到全國賽冠軍後,我要老公推著輪椅也要把我推到日本看孩子,他們人生地不熟的,在日本沒人照顧,真的很可憐。」
  一個生活無法自理的病人,念茲在茲的竟然都是「照顧別人」?我覺得太不可思議了。
  「聽說二林高中四重奏在日本拿了金賞?」我以為以玲老師和我一樣,以教出金牌學生為最大成就。
  「是啊!但我覺得我教學生涯得到最大的獎不是金賞或花村賞,而是最後一名。」
  「最後一名?」我和學生同時驚呼。
  「是啊,」這時以玲老師的同事幫她調整一下坐姿,她目光熠熠,迫不及待繼續說:「這又得要感謝我的病。」
  「生病後,不得不退休,時間空了出來,我開始有機會接觸向日葵學園的孩子。他們是國中的中輟生,人生已是負分。當我第一次上課時,他們都趴在桌上睡覺,但幾週後,我還未到教室,已聽到悠揚的直笛聲。他們越練越有成就感,最後連午休時間也練,逼的學校要制定辦法,不讓他們的練習吵到別班。」
  「哇!這怎麼辦到的?」室內眾人面面相覷。
  「人為什麼會中輟呢,那是因為對自己沒信心,能教到他們,我當然要把握機會,建立他們的信心。我告訴他們,除非他們淘汰自己,否則沒人有資格淘汰他們。所以我期許他們超越自己,挑戰縣賽。但從負分到正分,累積信心是一條漫長的路,他們練習時,只敢吹給田裡的農夫聽。」
  此時眾人一陣哄笑,覺得這太有梗了。
  「縣賽前,有學生竟然說,譜都忘光了,我趕快安慰他們說,沒關係,老師陪你們從頭再練一遍。結果他們因為人數不足15人,被扣了分,只拿到『最後一名』,但因為分數達到水準,也拿到甲等獎狀。當他們拿到獎狀時,有些人激動的抱住我說:『老師,這是我這輩子的第一張獎狀!我不敢相信,我會吹直笛耶!』我知道他們開始對自己有信心了。」
  我猛點頭,眼眶有點潮濕,因為自己從小就不是一個有信心的人,知道那一點點小成功是多麼的可貴。「以玲老師,」我敲敲邊鼓:「他們的生命現在不是負分了!」
  「是啊,有這個1,他們開始可以自己再加更多0,變成10,100,1000…。今年向日葵學園四位女孩參加彰化縣直笛比賽,真的進步到國中組重奏第四名,但我覺得他們得過的『最後一名』是我得過最大的獎,比過去的十一連霸都珍貴。真的,這半年,是我生命最豐富、最精彩的時刻。」
  那一霎那,突然覺得非常羞愧,因為在學校,自己一直把教學重心放在得獎,甚至被社會價值制約,追逐名校光環,會對學校未能收到資質最好的學生,感到氣餒。其實,都是台灣的孩子,管他考幾分進來,我為什麼不能對需要鼓勵的孩子,投入更多的關注呢?
  訪談後,新聞社員希望以玲老師送給校刊讀者一句話。
  老師不加思索:「成功不是超越別人,是幫助別人超越他自己!」多麼擲地有聲的一句話!
  告別時,告訴以玲老師,自己會寫一本新書,會將她的故事寫在書裡,預計十月會出版。「好,我會努力活到那個時候!」叨擾一個多小時,以玲老師依然笑語晏晏。
  回程的途中,我握著方向盤,想起24歲那年,雙胞胎哥哥罹癌後,我開始畏懼在時間大神前繳械,害怕在風停處,發覺自己是一個沒有故事的人,但此時,兩旁路樹篩下的光影,開始安靜整理自己的思緒,好像有人跟我說:「依然傾斜的世界,愛會強悍的撐起整片天空」。我向右座的遠芬道謝,謝謝她帶我們來上這一堂台灣版的「最後十四堂星期二的課」,上過以玲老師這堂課,一些長久揣在心中的價值,似乎開始有了重量:是的,我們都被制約在一個充滿競爭,追求高分的世界;但有競爭就會有失意,求高分就會有價值扭曲,因此,不管是在工作或升學,我們常會對自己手中的分數不滿意,我們會忘了,這世上有些人永遠是負分的。
  但如果我們能學習到,即使分數被上帝「歸零」時,仍願意當世界的分母,去幫助他人「從-0.5分進步到+1分」,我們的快樂將會無限巨大,就像你現在拿起計算機,輸入1/0一般,得到的永遠是無限大,即使在死亡之前……
※ 以玲 = 1/0

2014年7月9日

你的BQ有多高? 蔡淇華

在自我中心的後現代,每個人的一生註定會橫逆不斷,衝突莫名。
我們會像「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一樣身受重傷,
也可能在桃谷六仙的胡亂治療之際,被六道真氣搞的氣亂瀕死,
但我們若能調合體內的「衝突力」,就像習得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
體內真氣將盡歸己有…

衝突力 ── 在Battle中Bear;在Battle後Better


  「好,既然我們沒人要讓步,我永久退出社團。」B說完話,頭也不回,大步離開,留下一臉錯愕的學弟妹,和心碎一地的我。
  B是我指導這個社團十年來,能量最強的學生,他協助我辦理兩次超過300名代表的跨校會議,甚至受邀到他校,協助成立社團。然而,經驗告訴我,這世上沒有完人,一個人的正能量和負能量往往成正比,我在等待他的負能量爆發。
  三年過去了,我和B一直相安無事,我也認為是我多慮了,但在B畢業前夕,我們之間爆發了我教學二十多年來最大的師生衝突。
  我帶B的模式是充分授權,讓他參與決策,甚至挑戰我的想法。總之,我把他當大人,當同事,以符合這個社團「培養未來領袖」的目標。然而,當它發展成一個跨校輪辦的組織,各校的文化都會進來。
  但問題來了,當B用「同事」的心態挑戰他校老師時,他們會認為這個「打破師生藩籬」的「異類」態度有問題。B終於與他校老師產生衝突,最後跳過我,直接找校長,要用自己這幾年累積的人脈,在年底自辦會議,「打敗」同時舉辦的「官方」會議。我無法容忍校際和諧被破壞,反對B 的提議,終於,師生必須攤牌,兩個相差30歲的男人,像西部大街上準備決鬥的槍手,沒有一方倒地不行。
  B的離去讓我心痛不已,開始自醒,自己是否是一個成功的老師?我也開始回憶這半生的種種衝突。
  是的,我是一個充滿衝突的人:高中階段帶刀上學,大學時代嗆老師,戀愛史就是一部爭吵史,在職場上也常以下犯上,當老師時更習慣用威權橫行霸道。
  自覺過去是一隻不走直路,只會橫行的巨蟹,擅用堅硬的外殼保護自己,喜歡舞動兩隻大螯製造衝突。然而,「衝突」真的是那麼一無是處嗎?
  社會學中有源於馬克思主義的「衝突理論」,指的是不平等階級造成的群體衝突,因為這些衝突,帶來革命、政治變遷和社會變遷。衝突理論強調,社會群體間的衝突,是造成社會變遷的主要動力。那麼,個人間的衝突,是否一定會帶來革命(革誰的命?)?我們生活的日常是否也需要一套「衝突理論」?
  成長經驗中,因為「衝突」帶給我太大的痛苦,逼的我不得不建構一套自己的「衝突理論」。我發覺在「衝突」中,一方「突然」產生的「衝擊」,會逼的雙方必須馬上清楚表達觀點,這將「突顯」組織危機,迫使組織「突變」快速解決危機,最後,使得組織變的更加「突出」。然而「衝突」載舟覆舟,端看雙方如何「製造衝突」、「處理衝突」與「從衝突中學習」。
  是的,我們必須在衝突中學習。
  允許我先說一個禪宗的小故事:廟裡有A、B、C三個小和尚,A、B衝突後,A去找住持,要住持評理,住持對A說:「你是對的」。於是A得意洋洋對B說:「住持說我是對的。」氣不過的B於是去找住持評理,住持對B說:「你是對的」。
  住持身旁的C看在眼底,忍不住問住持:「你怎麼可以說兩人都是對的呢?」
  這時住持笑嘻嘻的對C說:「你是對的」。
  故事看到這裡,你一定覺得住持是一個鄉愿的大爛人,但真實的故事結尾是,C從此得道,因為他頓悟──「每一個人都以自己的角度看世界,因此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對的」。
  的確,全世界的衝突點就在於「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對的」,因此如果我們無法學會站在對方立場思考,如果我們一直堅持「My way or no way」,我們將永遠無法與衝突的對象攜手走到明天。我們是否可以學習在兩力頑抗時,如聖經所言:「要快快的聽,慢慢的說,慢慢的動怒」。這像打太極,以退為進,先「快快的聽」,卸下對方的能量,再「慢慢的說,慢慢的動怒」,清楚表達立場,這時力道雖大,但過程柔順,就可以避免不可逆的傷害,這是現代人必修的「衝突力」。
  在自我中心的後現代,每個人的一生註定會橫逆不斷,衝突莫名。我們會像「笑傲江湖」中的「令狐沖」一樣身受重傷,也可能在桃谷六仙的胡亂治療之際,被六道真氣搞的氣亂瀕死,但我們若能調合體內的「衝突力」,就像習得了任我行的吸星大法,體內真氣將盡歸己有…
  想跟B說的是,這世上有能力的人太多了,但真正能成功的卻只有少數,關鍵在於他是否具備有處理衝突的能力。「衝突力」是一種智慧,重點不在戰鬥(Battle),而是在容忍(Bear)後,平心靜氣(Balance)去尋求雙方(Both)最大的利益(Benefit),最後,忍辱負重者,像甘地、像證嚴,一定會活出更好(Better)的自己,也營造更好的世界。
  自覺過了不惑知年後,生命進入一個較平穩順暢的階段,原因是有了面對衝突的智慧。就像圖書館的組長會說:「我們主任現在脾氣變好了,不像以前那麼會罵人。」其實我真的再也不願用衝突解決問題了,我每天和組長相處的時間比老婆還多,她就像我的親人,默默支持我,一起完成了一件又一件的人生夢想。
  婚後,我也不願複製年輕時的愚誒,在衝突中過日子,我開始學會自省,不再口出惡言,結婚22年了,竟沒有爭吵過。
  但這不表示我的人生可以遠離衝突,面對大是大非之事仍要堅持,我仍必須靠衝突快速解決燃眉之急,但總要在衝突後低聲下氣「修補衝突」,就像我會在B離去後,很噁心的留言給他:「你知道情侶吵架喊分手,都不是真正的分手,你該知道,你跟這個學校,跟學弟妹,跟我,是不會斷的,人生是一條長江大河,匯流後,就分不開了,你以後會懂,跟你衝突最多的人,可能也是會跟你最親的人。」
  是啊,不論是身旁,或是島嶼上與你共同俛仰行臥的人,都是最親的人,所以下次衝突,當高舉雙螯時,如果記得巨蟹硬殼裡是柔軟的血肉,你會有不忍之心(Bear),之後,你會擁有了管理衝突的能力。
  擁有「衝突力」,你便可以在每次「衝擊」之後,做正向的「突變」,然後,慢慢的,慢慢的,你會變成更好(Better)的人!

2014年7月4日

你的DQ有多高? 蔡淇華

  考試第一、升學至上、動腦不動手的教育思維,已讓台灣長成頭重腳輕的失能怪獸,當我們顫巍巍立在世界競局的十字路口,進退失據時,如果我們不再只強調IQ,而開始培養願意動手做(Do)、不怕髒(Dirty)、懂細節(Detail)的高DQ人才,或許幾年後,台灣那隻曾經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黑手」,會再重新長出來!

耐髒力──屈ㄟ落去,就能掌握不敗的細節


  擔任主管職逾十年,每次和擔任企業主的朋友談論用人之道時,結論幾乎都是一致的「屈ㄟ落去,不怕髒,就是人才」。但不幸的是,我有一個「屈麥落去」的老爸。
  23年前,父親用三哥的名義向銀行貸了二千萬,想經營小家電東山再起,當時我已在這個行業浸淫兩年,父親希望我幫他成立進口部門,順便陪陪罹癌的三哥,於是我毅然離開台北,回到台中。
  一到老爸的公司,就聽見老爸在會議室訓斥幹部,30分鐘後,七、八個幹部們垂頭喪氣,魚貫而出,坐在裡頭的老爸一臉神氣。我心中一陣不祥,詢問老爸:「公司多少員工?人事開銷一個月多少?公司加倉庫房租一個月多少?現金流有多少?」
  得到答案後,連忙向會計室調了上個月的損益表,天哪!一個月人事加土地成本上百萬,毛利卻不到二十萬,簡直是在扮家家酒。我趕快告誡一樣回來幫忙的兩位哥哥:「老爸半年內會倒,能離開馬上離開!」,但基於「孝道」,他們都留了下來,但我隔天就開始計畫轉換跑道,最後走上教職。
  如我所料,老爸半年後倒了,罹癌的三哥也成了負債一千多萬的票據犯。此後老爸又嘗試各種飲食業,他永遠是兩手插在口袋,出一張嘴,下指令叫「手下」的員工動手,當然,每做必倒。
  現在老爸已年逾七十,每次聚餐又會常常提起他的創業夢:「只要給我五十萬,不管是投資股票或任何行業,我保證一年後賺個一百萬沒問題。」
  去年我終於忍不住,把憋了二十多年的話一股腦兒傾瀉而出:「爸,太乾淨的手是賺不了錢的。以前我進口小家電時,下游銷售量最大的是三重的一對夫妻,先生是司機兼業務,老婆是總機兼會計,他們一個中秋節禮品的營業額可以做到你的兩倍,但公司員工數不到你的十分之一。」
  這大概是老爸第一次專心聽我說話,我繼續不吐不快:「只有第一線動手的人最能夠感受到市場的脈動,他們的決策可能比老闆還準,所以王品的店長及決策小組一定是從基層產生,上層的人也必須時常回到現場走動。但你賣麵不煮麵,開店不顧店,永遠怕髒,永遠不動手,就永遠不了解細節,也永遠缺乏執行力。」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老爸「吐槽」。老爸不到30歲就取得川崎摩托車的三縣市獨家代理權,在台灣經濟起飛的年代,舒舒服服,一個月可賺一棟樓房,但「早出日不成天」,他以為複製「過去」的經營模式,就可以成功一輩子,但,他錯了,一輩子也毀了。
但最慘的是,全台灣有一些像我老爸一樣的「決策者」,他們乾淨的雙手插在口袋,不了解現場,沒有實務操作經驗,當他們一決策,人民就跟著陪葬。
  我稱他們是「專家」,以與日本、德國的技術「達人」做區分。他們嫻熟理論,拳拳服膺學術,因此常被尊稱為「學者」,他們讀過許多「過去」的書,東湊西湊後,得到一個學位或名位,開始指導眾生面對「未來」。例如沒從商經驗的教你怎麼做生意、不會創作的人教你如何欣賞文學、沒幹過行政的教你如何在學校「領導」老師,更可怕的是,沒唸過高職的博士(以前會唸書的,沒人念高職)叫高職生和高中生念一樣的歷史、地理、國文,一起升學,一起不動手。
  一位擔任科技大學教職的的朋友感嘆道:「以前工專時代,學校要花很多錢買機器讓學生上實習課,但教育部教我們『升格』為科技大學後,實習課緊縮,學校成本降低,蓋教室學理論就能給文憑,董事會和學生都高興,但現在看到科大畢業生薪水比以前的專科生低,真的很心痛…我們真的是一起毀掉台灣技職教育,造就台灣今日『有人無才』產業空洞化危機的共犯。」
  教改的精神是對的,並非一無可取,但一些美國回來的「學者」橫向移植美國式教育,卻因未「屈下去」了解教育現場,純理論式的「紙上談兵」,終於造就台灣教育史的現代「長平之戰」,被坑殺的學生人數,何止二千年前的四十萬。
  「學者」怕髒,無法屈身碰觸土地,不代表下一代不能改變思維,不要跟著陪葬,但可惜的是,「怕髒」的思維已根深蒂固在多數新生代的心底。
  詢問一些大學畢業生的職業選擇,竟然有許多人的第一選項是「大樓裡吹冷氣的白領階級,薪水低一點沒關係」;現在大家一窩瘋選擇「觀光餐飲」,許多更是只看到他光鮮亮麗的一面。最後才發覺。因為讀了太多理論,沒有足夠時間學習核心技術,最後只能低薪低就,永遠翻不了身,成為全球化浪潮中最容易被取代的一群。
  然而,只要「不怕動手」,離開學校後,仍然可以靠「做中學」累積關鍵能力。
  一位高中同學,書唸的不好,重考後才考上私校國貿系。畢業後擔任跑醫院的進口醫療器材業務,但境遇多舛,醫生不見他,老闆無心經營,最後他費盡千辛萬苦,從醫生處了解醫院的需求,老闆離去後,借貸扛下公司代理權,最後發覺產品技術關鍵,得到澳洲原公司授權在台生廠。他曾自豪,對產品製程,念國貿的他,比化工系的畢業生還熟,問他原因,他謙虛回答:「我比較不怕髒吧,遇到問題,就東摸西摸,最後連機器也搞熟了。」
  這個同學現在更發揮「不怕髒」的精神,嗅到老齡化的未來需求,藉由醫療的網脈,包下一署立醫院後方整座養老院的經營權,現在已是多家公司的大老闆。他不畏困難,喜歡動手解決的習慣,使他掌握許多細節的核心能力,三哥也是如此。
  三哥專科學的是機械,在父親倒閉後,我介紹他到補習班任職,他一邊抗癌,一邊在補習班擔任導師,他發覺學生對亂林班的校系選擇非常茫然,因此每天「屈」在補習班,研究各校系的歷史、師資、校友出路等,再花時間與每一位學生諮商,終於能掌握學生最需要的細節,成為補教名嘴,現在已是事業有成的四家補習班老闆。他對大學新鮮人的忠告是:「22K只是起薪,若願意在一個行業『屈』下去吃苦磨能力,不出三年就能成為該行業的達人,建立不可取代性,告別低薪。」鄰人阿興想法也一樣。
  阿興比我小很多歲,生在創業不易的年代,雖然只有高工補校的學歷,但喜歡動手組裝腳踏車,如今是一家腳踏車工廠的老闆,一年有數億的外銷營業額。前幾日他感慨一位擁有國立大學機械系學位的員工對他抱怨,為何薪水拿不到三萬,他回答:「薪水代表的是你目前解決問題的能力,你以前只會讀書,動手做的訓練太少,若你讀書階段,就有操作與實習的訓練,你現在早就有設計及改良腳踏車的能力,薪水將何止三萬?」
  跳脫書本的純理論學習,加入操作與實習的德國雙軌教育是阿興喜歡的制度。
  上個月邀請德國雙軌教育下的受惠者,22歲的Hannah 到校與同學交流。
  Hannah 是大學生,也是愛迪達的員工。在重視理論與實務的雙軌教育下,她三個月工作,三個月讀書,但讀書日是早上到晚上,一天十二小時的課,翹掉兩堂課,就會被愛迪達開除,讀書是為了增加解決職場問題的能力,每天要學的紮實,活的充實。
  近年來德國在世界不景氣當中,仍保有輝煌的經濟發展與全歐最高就業率,與德國重視理論與實務的教育制度有必然關係。如成大孫全文教授研究,2007年全德已有超過55%以上德國企業願意參與雙軌教育訓練。我們期待有理念的大學和企業合作,推年輕人一把,讓年輕世代捲起袖子,培養動手做的習慣與全球競爭力。但更重要的是,當權的大人們,也要跳脫「專家思維」,要「屈落去」,要永保「學徒」願意動手的學習力。
  常感慨,許多夥伴,缺乏動手處理細節的習慣。每當一起討論棘手的新問題時,常顧左右而言他,閃躲問題的癥結點,最後以「我們會妥善研究」帶過,等到未處理的「魔鬼細節」長成真正的「細節魔鬼」時,已養廱為患,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已緩不濟急,最後常危及組織,貽害至深。
  大人是孩子的鏡像,當我們這些以前四肢不勤、只會唸書、靠考試爬到這個位置的長者,不再兩手插在口袋,願意彎腰撿起一片垃圾,孩子會學會動手;當我們願意示範用腰力拖地或掃乾淨一座廁所時,孩子會學會不怕髒;當我們願意坐下來,一起處理共同的困境時,孩子會學會面對細節。
  考試第一、升學至上、動腦不動手的教育思維,已讓台灣長成頭重腳輕的失能怪獸,當我們顫巍巍立在世界競局的十字路口,進退失據時,如果我們不再只強調IQ,而開始培養願意動手做(Do)、不怕髒(Dirty)、懂細節(Detail)的高DQ人才,或許幾年後,台灣那隻曾經打遍天下無敵手的「黑手」,會再重新長出來!

2014年7月2日

你曾輸掉了一場國際足賽 蔡淇華

  真的,能力是玩出來的,多數人進入職場後,失去遊戲的熱情,死守單一能力,最後只能在精采的人生賽事中,當個搖旗吶喊的觀眾;但真正下場玩的人,卻能不斷的受傷、療癒、學習、與成長。連一樣教英文的馬雲都說他創立的「世界上最偉大的集市──阿里巴巴集團」是「玩」出來的。

遊戲力──能力是玩出來的


  「蹦!」墨西哥球員起腳,你以為接住了,但球的尾勁太強,震開後,擊中你的右眼,反彈應聲入網。
  你跪在地上懊惱,不僅是擔心眼睛裡的人工水晶體,更生氣的是,分數被超前了。來自巴西的隊友衝向你:「Are you OK, Vincent?」
  「I am fine,」你勉強睜開一眼:「I’ll hang on till the goalie comes.」(我會撐到我們的守門員來)
  2013年寒假訪問波士頓姐妹校時,接待你的Eric老師問你:「晚上我們有足球賽,守門員下半場才能到,要不要一起玩,幫我們守上半場?」
  沒碰過足球,馬上推辭,但Eric教你幾招守門員的基本動作後,你玩心大起:「Why not? Let’s play!」
  晚上Eric載著你,在新英格蘭寒冷的冬夜,沿途「撿」起一個個隊友,每一個都年過半百,比你老。在車上,大家自我介紹,才知道這是一支國際兵團,另三位隊友分別來自巴西、愛爾蘭與西伯利亞。
  到達海邊的球館後,你換上球鞋與手套,詢問有無護目鏡,在無所獲後,哨聲響起,你衝進場內,蹲好馬步,祈禱未來三十分鐘內,球不要打中換過人工水晶體的雙眼。
  開踢後,兩隊長傳急攻,腿力驚人,球館內雷聲大做,你開始後悔了,這哪裡是Eric講的業餘玩玩。賽後詢問,一如猜測,每一個都踢過球隊。對方的前鋒,以前還踢過墨西哥的社會組。
  但自認手長,平常有運動習慣,或許還可以靠不錯的手眼協調矇混過去。第一球,右膝擋住了;第二球,狠狠正射,雙手拍出,隊友忍不住叫好,你們竟然領先了。
  「Beginner’s luck!」(初學者的好運),你如是回應隊友,因為知道,運氣終將跑向有實力的一方。
  五人制足球得分快,球賽進行20分鐘後,已七比七平手,這時你祈禱「真正」的門將趕快出現。但接下來10分鐘,所有不希望發生的,全部發生了──眼睛真的被球擊中了,電光石火間,球從你的胯下、耳邊,一球球入網,待半場結束,你們已落後三分。
來自波多黎各的門將終於趕到,你將手套交給他,他拍拍你的肩:「別擔心,我們會贏回來。」
  新門將超猛,擋下一記記強襲球,但時間不站在你們這一邊,最後一分鐘,門將不守了,也衝到前面進攻,但最終還是以一分飲恨。
  大家在更衣室,像鬥敗的公雞,你忍不住喃喃自語:「對不起,是我輸掉了球賽。」。這時隊友一個個走來,抱著你安慰:「這不是你的錯,你已表現的非常好了。」
  在回程的車上,大家興高采烈談論春天要到Eric的故鄉,加勒比海的阿魯巴度假兼踢球,好像忘了剛剛的輸球,你好像也輕鬆了點,但你假寐時,恍惚聽到愛爾蘭與西伯利亞隊友的對話:「很可惜,若贏了這一場,我們就是積分冠軍了,唉…沒關係,明年,我們再來!」
  回到Eric家後,你忍不住再度致歉:「對不起,我害你們拿不到冠軍。」Eric這時替你泡了熱茶,問你:「你知道英文字『比賽』與『選手』的意義嗎?」
  「當然知道,game是遊戲的意思;player是遊戲的人。」
  「這就對了,Vincent,你要有遊戲的心,得失心不要太重。 By the way,上週我們溜冰  橫越一片湖後,我問你,為什麼你可以累積這麼多的能量?你記不記得你當時的回答?」
  「忘了。」你還在內咎。
  「你說,那是因為你常保一顆遊戲的心,能在工作中尋找樂趣,敢挑戰,不怕輸。」Eric捶捶你的肩:「player,明天還有很多game,我要先睡了。」
  那一晚,新英格蘭開始飄雪,睡前,你想到過去十幾年,你像個孩子,每天找玩伴,一起玩品格校訓、一起玩國際教育、一起玩詩社、校刊、公民運動….,你一開始總會輸掉幾場比賽,但最後總能學會得分。真的,能力是玩出來的,多數人進入職場後,失去遊戲的熱情,死守單一能力,最後只能在精采的人生賽事中,當個搖旗吶喊的觀眾;但真正下場玩的人,卻能不斷的受傷、療癒、學習、與成長。連一樣教英文的馬雲都說他創立的「世界上最偉大的集市──阿里巴巴集團」是「玩」出來的。
  是的,你的能力永遠不足以應付瞬息萬變的世界,但不表示你要失去下場挑戰的勇氣。你知道隔日太陽升起後,還有陌生的賽事向你邀約,但只要你的遊戲力還在,你還是會咧開嘴,對這個世界大聲回覆:「Why not? Let’s play!」

2014年6月6日

請努力念我的漢名

當日韓開始擺脫John和Mary時,我們是否也要考慮擺脫英文名字了?

熱血教師/請努力念我的漢名【聯合報╱蔡淇華】

  來澳前夕,思索是否要學生取個英文名字,以方便澳洲人稱呼。
  記得1985年九月,剛從成功嶺下來。英文系的第一節課,外籍老師要每個同學交一個英文名字,鄰座的女同學連忙叫醒打瞌睡的我
  「取名字?要玩遊戲嗎?」兩眼惺忪的我還搞不清楚狀況。
  「隨便寫個英文名字就對了!」女同學不耐煩的說。
  想到高中時看過一部席維斯史特龍主演的電影,片名叫Rocky,就在紙條上填上這個名字,
  熟知第二堂課時老師開始點名:「Rocky!」
  「Who is Rocky?」同學們面面相覻,沒人敢承認自己是拳王。
  「叫你啦!還不舉手!」鄰座已被”命名”為Pearl(珍珠)女孩再次叫醒沈睡的我。
  從此我叫做Rocky。但深覺瘦小如我,不配此名,因此改了一個很有氣勢的名字──道格拉斯Douglas!但同學老叫我 “把狗倒過來拉屎”。無耐,又換了一個名字“Vincent”,和梵谷一樣的名字,與“Victory”(勝利)同源,很正面的名字。
  但每次外師Doty點到我時,總是拉高音調,像介紹拳王出場— “Almighty(萬能的) Vincent, Douglas, Rocky!”
  我認了,大學四年Rocky這個名字跟定了我。
  大學畢業後做貿易,與拳王告別,改用Vincent這個名字至今,也不覺得不妥。但2001年第一次帶團到加拿大溫哥華學遊學,日韓同學給了我不一樣的思維。
  和我同住的韓國人逼著我唸他的姓“朴”,詰屈聱牙,難念極了,他說“朴”是韓國大姓,朴姓的始祖是朝鮮半島新羅的開國君主,相傳他出生自天上白馬生下的紫卵,卵形同瓢,所而取姓為朴。
  搞不懂他為何不學我們華人,每一個都叫John或Mary,方便極了。
  那一年亞洲金融風暴,韓國受創最烈,每日打開新聞都是韓國上班族跳樓或和尚自焚的壤消息。
  「韓國會很快爬起來的,」曾參與韓國學運的朴肯定的說:「我們有一股氣!」
  當時我不置可否,但這幾年不可思議地看到韓氣逼人,三星壓垮Sony,年輕人哈韓勝過哈日,不得不思考朴所說的那股“氣”是什麼?
  當2009年9月在CNN看到”Chinese Taikonauts' Great Leap Into Space”這個標題時,我終於懂了。
  Taikonaut這個字在字典查不到,根據維基百科,是1997新創的字,Taiko源自漢語“太空”。而俄國太空人cosmonaut是自希臘語kosmos (universe 宇宙)和nautēs(sailor 舵手)的組合;英語太空人astronaut 則是希臘語astro(star 星)和nautēs 的組合。
  目前主流英文媒體大量使用“Taikonaut”這個字,間接承認中國是另一個太空強權,語言的氣勢其實也代表文化的氣勢。
  韓寒在“出發”一書中提到,上海外國語大學的黨委書記建議把中國的圖騰──龍這形象改了,因為Dragon在西方文化中是邪惡的化身,在佛洛依德的心理分析中,Dragon甚至是性的象徵。其實,取鹿角、馬鼻、獅鬃、雞爪、魚鱗、蛇身等所有的吉祥部位於一身的龍,與西方的Dragon外形迥異,難怪韓寒不屑表示,西方人本不該稱中國的龍為Dragon。
  在澳洲時,ELS老師Mr. Chris對自己無法標準唸出臺灣學生的中文名姓,一直對我表示道歉:“I am embarrassed that I can’t read your names correctly”。第一次看到外籍老師那麼努力念我們的漢名,感動之餘,想起了朴所說的那股氣。
  澳洲接待我的Brenton堅持要叫我 Tsai Chi-Hua,而不叫我 Vincent。“I feel it’s more respectful to you.”他每天練習叫我的中文名字,還要求我一定要糾正他。Brenton提到“尊敬”(respectful)這個概念時,我悚然一驚,自己學了一輩子的語言,為何從未有此自覺呢?
  所以,就讓龍離開”dragon”這個外邦的稱謂,以後就叫“Long”吧!我也考慮讓跟了我二十多年的Vincent,像紅毛城外的異邦旗幟,在該告別的時候,也緩緩降下吧。

2014年5月12日

家庭推動品格最有用!

「家庭推動品格最有用。」在母親節聚餐時,有多少孩子會對在場所有的長輩招呼一遍?其實,這是可以要求的。大家一起加油唄?
聯合報╱記者喻文玟/專訪 2014.05.11
  「現在的孩子不習慣說『謝謝』,這兩個字不是只有表達感激,也能讓幫助自己的人『感覺值得』!」台中市惠文高中英文老師蔡淇華說,「禮貌」是他最重視的品格,對女兒從小到大的教育,唯一會勉強的事情,「請、謝謝、對不起,放在心裡,掛在嘴邊。」
  學運期間,蔡淇華在網路上發表「野百合爸爸給太陽花女兒的一封信」被大量轉載,文章中他提到,「說服別人時,除了證明自己對之外,也要承認另一方也有對的部分,這樣邏輯才對,也才能,得分!」引起網友認同與討論。

品格教育 要從家庭推動

他有感而發說,這段話要傳達「尊重」與「禮貌」的價值,這幾年來,台灣的品格教育喊聲震天,多淪為海報教育、口號教育,孩子心裡沒有尊重的價值,不可能實踐在生活裡,品格教育的推動令人隱憂。
  蔡淇華舉例,早些年的教學現場,上課鈴聲響,老師進入教室,學生們喊「老師好」,這幾年已不復見,下課時也不再「謝謝老師」,這些雖然只是「口號」,教育若不特別強調,學生無法耳濡目染,逐漸把老師教學的行為,視為理所當然,「感恩的心」想法式微。
  「家庭推動品格最有用。」蔡淇華觀察到,多數家長將責任寄望在學校教育,這是不對的觀念,他自己回憶女兒的成長過程,因為個性害羞,幼時不論怎麼提醒,看到陌生人不會問好、遇到長輩不打招呼,「有一次我相當生氣,拿著吸管、橡皮擦一直丟她『體罰』」。

禮貌尊重 養成孩子習慣

蔡淇華分享,禮貌和尊重的品格教育,從孩子年幼時就要不斷耳提面命,孩子有禮貌的表現,要給予肯定「正增強」,鼓勵對的行為,並製造機會讓孩子表現,日常生活中潛移默化,「禮貌」會成為習慣,女兒現在樂觀、開朗,對陌生人懂得體諒與尊重,謙遜有禮,「在她身上,我看見教育的力量」。
  「菩薩心腸、霹靂手段。」蔡淇華強調,禮貌、品格的養成必須要求,教育是一種制約,只有落實在生活裡,才能培養出感恩的心,對於別人的付出,絕對不能視為理所當然,家長和師長都要有這個體認,才能教育出「知足」的孩子。

2014年5月11日

天然

天然 詞/蔡淇華 曲/張嘉亨 孫懋文

他們說 有一天必然 我轉身 卻找不到你 
他們說 我們都該學會 風起時 看著對方起飛
我說 我不懂 我只知道我懂的自然

一座海洋 可以藏一萬朵雲 
一朵雲 可以躲一萬雙翅膀 
一雙翅膀 可以背一萬片天空 
一片天空 只守護一座海洋

親愛的 你的眼睛是最美的海洋 
那是我天天守護的自然
親愛的 其實我早已了然 
有一天 雲要飛走不帶傷感

我要學會笑著揮手 
感謝天 賜給我兩相遇的偶然

2014年5月7日

因文學,約今生 蔡淇華

  「很多年前我和一個男生第一次約會,在家附近的橋頭,我說十分鐘內你就要到,我不等人,他家離這橋得走上二十分鐘不只,後來我看見他氣喘噓噓從路的那頭一直跑來。其實他慢慢走來我也會等,一百分鐘我也不會離開,我是橋墩。」
  這是石德華的散文,一杯看劍氣,照膽照心,早已超越女性書寫。她的文字雲垂海立,迭宕靈動,一洗天地蕩然,讓人間生死情義,立地皆真。
有幸為石老師今日出版的散文集《約今生》寫序,希望朋友撥冗哂閱,認識一位真正的散文名家。
石老師是我文學創作上的恩師,我稱她「祖師爺」。她成立一秘密幫派,名「姐妹幫」,我是第一任幫主,男的。
十年前我突發奇想,找了友校成立「中台灣聯合文學獎」,透過友人,找到石老師擔任散文組評審,當文字在她唇齒間步步生蓮時,我眼睛一亮,中了!知道她就是文學,她,就是散文。這一輩子,我要賴著她不放。
十年來每一場講評會及數不清的文藝營,我坐在台下,被老師慢慢拉向文學,慢慢積壘,停了二十年後,竟又開始動筆了。爾後竟然也能得獎、出書、演講,甚至被三月學運天平兩端的讀者傳閱。記者問我,為什麼你的網路千字文,會讓焦躁的讀者靜心閱讀,甚至認同轉發?我答,那就是散文的魔法──石老師教我的魔法。
好的散文要有詩質,詩的第一個特質是節奏感。試讀「向上路一段十八號」:
「天地祭血,野魂悠盪,殘酷殺勠的戰亂中,戰士無名、無塚,遠征的新一軍,遺骨能安、忠靈享配,他們追隨的是孫立人將軍。」
四拍、四拍、八拍、四拍、二拍、六拍,接下來是兩個四拍及一個長句。
中文經過幾千年寫者的實驗,發覺四字、六字的節奏最容易產生力量,所以會有大量的四字成語及駢體四六文出現。石老師早已內化此道,而且體隨文氣,變化自如。
詩的第二個特質是形象思維的巧喻近譬,試讀「約會」:
「很多年前我和一個男生第一次約會,在家附近的橋頭,我說十分鐘內你就要到,我不等人,他家離這橋得走上二十分鐘不只,後來我看見他氣喘噓噓從路的那頭一直跑來。其實他慢慢走來我也會等,一百分鐘我也不會離開,我是橋墩。」
讀到「其實他慢慢走來我也會等」時,已讓人蕩氣迴腸,等讀到末句「我是橋墩」,對渺渺人間不渝真愛,已不須贅言。
老師全書對形象思維的運用準確,象徵意味濃,延展性極強。
詩的第三個特質是「留白」。「接受美學」創始人,德國美學家沃爾夫岡•伊瑟爾(Wolfgang Iser)提出文本的「召喚結構」理論。伊瑟爾認為文學文本的召喚結構由「空白」、「空缺」、「否定」三要素構成,由它們來激發讀者在閱讀中,發揮想像來填補空白,確定新視界,構成文本的基本結構。
我在寫作教學時常告訴學生,非文學是自言自語,好文學是讓讀者看見自己。而這個「看見」則要靠藝術的「含蓄」及文字的「留白」來達成。試讀「愛情很老」:
「隔桌男女是教育人,男生一直批評體制,女生一直持平,不時那句「你在說我喔」顯得很性感,中間好幾次女生說「好啦,走吧」,那男的話就止,但都沒動作,時間軟泥那樣賴了一小下。窄臉挺鼻,活生生,美女。
那男生愛著她。
空氣裡有一粒極細分子輕微爆裂、翻個小筋斗、張一下眼、伸一下手,沒形沒影,但愛情都知道。」
非線性的描寫,顯得迭宕靈動,故事的留白處,召喚讀者去填補,而不同讀者填補的是自己對愛情的想像,讀者「接受」了寫者的美學,也重新「看見」了自己。
但只講老師文章的技巧,是小覷了老師。文以氣為先,老師文中有近代散文中難見的俠氣、英氣和大氣。
「這句話就是我不知究竟該問誰,通常只能啞然抬頭,蒼茫問天那些事的答案?三十三乘以三百,一日日朝晞初明,一月月曉星遙升。」
用一介女子胸噫「一灘歷史的咳血」,為孫立人將軍的三十三年幽禁平反。
「入田春彥的心願與後事,楊逵挺身擔起,他的名字並且因楊逵而將一代代被台灣人閱讀且記起。楊逵生命中兩次受助於入田春彥,次次都是新局開轉的契機。這就是我定義的,存義巷底,永恆不滅的生死情義。」
在人間花事剛過,院子吹起長長秋風時,仍賈起餘勇,用雲垂海立之勢,要用受傷的筆一洗天地蕩然,讓人間最完美的生死情義,立地皆真。
老師的文字一杯看劍氣,照膽照心,早已超越女性書寫。她是浩劫過後,海藍夏色的石垣島,她揹起丈夫的背包旅行,依然跟著他去到天涯海角。我們跟隨這樣一個對生命誠實由衷的作者,軒闊遠淡看人生。
是的,祖師爺,「終究我們相迎,相背,回眸,別頭,或者續來生,或者卜來生,也或者空來生。」我們還要繼續在這「萬流歸宗在生滅的必然裡」,對所有如幻的今生致敬,繼續在生命中的小事中做大飛揚。
老師,因文學,無去亦無來,可以省思時光,可以凝望初老,可以如實,約今生。

2014年4月25日

成田機場驚魂記


  所有的乘客都已登機完畢,地勤人員開始用羅馬拼音廣播尚未登機者的名字,我一直聽到三位團員的名字……
  「先生,你現在必須做個決定。」成田機場的地勤人員用生澀的英語,溫柔卻殘忍地問我:「你是要登機與機上的七位同學到底特律?還是要在機場等待另外三位同學?」
  我沒有回答的能力,幾乎想向他們借一把武士刀,切腹以謝國人。
  「你現在必須做個決定!飛機馬上就要起飛了!」「你現在必須做個決定!登機門馬上就要關了!」地勤人員的聲音像催命符,字字索命,我七魂六魄已一半歸天,一臉青綠。
  2013年1月,我帶領學校寒假遊學團,九個嘰嘰喳喳的高中女生和一個男生,拜訪波士頓的姊妹校兩周。旅程計畫由台北飛東京,再飛底特律,最後抵達波士頓。
  在東京成田機場,我們有一個半小時的轉機時間,有充裕的時間休息,於是我把團員帶到大螢幕旁,指著DL-276班機:「看到了沒有,這是我們的起飛時間14:30,請提早半個小時到達登機門。」
  「老師,沒問題,」已出國N次,還曾獨自飛到美國省親的Shelly這時已迫不及待要衝到免稅商店血拚。
  「要記得登機……」沒等我講完,Shelly已踩著雲雀的步伐,帶著兩個團員,消失在我眼前。
  我拿著團員託付的行李,先到登機口休息。13:50,開始開放登機,讓我見識到日本人的效率。14:05,所有的乘客都已登機完畢,地勤人員開始用羅馬拼音廣播尚未登機者的名字,我一直聽到三位團員的名字。
  「Don't worry. They are going to be here shortly. I am their teacher.」我嘴巴輕鬆,但有不祥的預感。
  14:10,我向地勤人員拿回自己的護照:「I'll look around. Trust me. They are gonna appear anytime. They are good girls.」
  然後我開始衝刺,跑到每一個女廁門口,大聲呼喚學生的名字。
  14:20,「先生,你現在必須做個決定……」
  這時我腦海中出現無數個劇本:七位同學到底特律後,沒有我在身旁,他們要如何過最麻煩的美國海關,然後安全到達波士頓?或是,三位團員待在日本,沒有我在旁邊,他們要如何改機票,獨自安全到達波士頓?
  這兩套劇本都要我的命,我半哀求半命令地用英文告訴正拿著麥克風做最後通牒的日本正妹:「老實說,你的中文真的不好,我的學生聽不懂你的中文,可以讓我來廣播嗎?」
  正妹愣了半晌,看著身旁的主管,主管點點頭示意,於是我接過麥克風,整個成田機場接下來五分鐘充斥著一個台灣歐吉桑溺水前的求救聲:「台中××高中的XX同學,請趕快到登機門,飛機馬上要起飛了……」
  14:25,女孩們還沒出現,我很佩服自己,心臟竟然還能維持跳動。
  「先生,對不起,登機門要關了……」
  「我知道,我決定……」
  這時三個女生拿著大包小包購物袋突然在遠方,將一隻腳已踩在地獄的我拉回人間。
  「我決定……」我開始歇斯底里向遠方大叫:「×××,×××,還不給我跑!」
  我們登機了,我低著頭,不敢看其他乘客的眼睛,找到自己的座位後坐下。
  第一次聽到自己怦怦心跳的聲音。飛機飛到同溫層後,後方傳來Shelly的紙條:「老師,對不起,我把起飛時間看成登機時間,you know,如果那是登機時間,我們還早到幾分鐘呢!」
  這時空姐過來詢問要喝些什麼。
  我脫口而出:「Whiskey!」我第一次決定把自己醉死在飛機上。

【4/25刊登於聯合報】熱血教師/成田機場驚魂記

2014年4月16日

好老師過動,世界就跟著轉動

好老師過動,世界就跟著轉動
教育,我們這次玩真的!!


搭剛通車的象山線,到101大樓下的信義區吳興國小分享。
自由報名的研習,竟有信義區八十幾位老師來參加。
(陳靜宜主任說是人數最多的一次,有點小虛榮。)
其實蠻感動的,台北老師的動能真的不一樣。
今天突發奇想,竟然鼓勵老師過動。
因為好老師過動,世界就跟著轉動。
A Action
D Depth
H Happiness
D Difference
是的,行動帶來深度,深度帶來快樂,然後,世界會變的不同。
雖然沒完沒了的評鑑和訪視一直都在,某些孩子和家長會讓老師身心俱疲。
但如同洪蘭說:人的一生遇到一個好老師就夠了!!
教育,永遠是用來改變世界最威猛的武器!!
老師的潛力無窮!我們要走在時代之前!!
教育,我們這次玩真的!!

2014年4月2日

所以,你必須成為那道光--野百合老師寫給太陽花世代的一封信

【本文同步刊登於4/3人間福報 天下蔡淇華部落格 Udn聯合新聞網】

  文章對岸傳開了,而有中國新聞周刊稿約,幫我訂了題,文成,如預期,答覆「因種種因素,無法刊登」。看完,會了解,因素只有一種,那是我們唯一的訊息。
  我們正被繫在同一條最敏感的神經上,守護著同一種價值,彼此學習、拉扯,疼痛,與靠近……

親愛的同學們:
  330那天,電視直播,林飛帆拿著麥克風,微笑說出:「警察抬你的時候,不要抵抗,他們也是我們的親人。」
  身旁年過六旬的親人看到堅強後面的溫柔,也微笑頷首:「這就對了,和平、理性。立法委員要向他們學習。」
  親人不懂服貿,但在你們夥伴衝進行政院那天,驚慌失措,在自己的社群網站留下一句話:「一個國家的行政中樞不可一日停擺。」隔天他被群而攻之:「奴性!」、「國家快完了,你還不和學生站在一起!」
  一些相交半世紀的朋友甚至因此跟他割袍斷義。親人哭了:「如果這是他們守護的民主,為何是如此此傷人?」
  他在當兵時被威權霸凌,身心受創,沒哭;白色恐怖時被抓去坐冰塊,也沒哭。但這一天,他哭了。
  被敵人傷害,最多是死亡,不用哭;但被自己愛的人誤解,會痛到哭。
  我們在最激情的時候,容忍度漸漸降低,彼此激怒、甚至揮拳,忘了身旁倒下的人,願意一起誓死守護的,是同一種生活方式。
  那就是民主。
  野百合花開前,沒有民主。我的外祖父青春正盛時,必須在南洋的叢林中為異國皇軍浴血奮戰三年。沒有民主,我的祖父在二二八事變時,人間蒸發三天,營救回來,至死不敢提起那三天。
  沒有民主,你們總召魏揚的外曾祖父,楊逵,在我城存義巷12號被捕,坐牢十二年,只因短短600餘字,一紙《和平宣言》。
  沒有民主,二戰時戰功彪炳的常勝將軍孫立人,遭威權政府誣陷兵變,軟禁於我城向上路逾四十年。一世英雄,如作家石德華形容,成了「一灘歷史的咳血」。
  野百合花開後,我們可以站在街頭痛罵總統,沒人會因此逮捕我們;我們還可以在電視上全民開講,輪流指導官員施政方針,也不會有人因此半夜被帶走。
  我們喜歡呼吸這一種空氣,寧願經濟慢一點,寧願決策少一點效率,也不願意任何強權的鬼魅再重回到這個島。
  有人說,老虎一直在你身旁,要像少年Pi一樣與老虎和平共處,老虎會叼食物給我們(今周刊對台灣13所大學經濟系主任調查,有12位贊成服貿)。
  但也有人寧願相信電影的特效,也不願相信身旁那隻言行不一的老虎(今周刊民調,56.2%台灣人不支持服貿)。
  我年輕時做了兩年的貿易,進口大陸的禮品。一位以前的同事,賣掉在台資產,用畢生積蓄在廣東開一間小鞋廠。一天公安邀請他去「喝茶」,誰知?一喝,就是三年。出來後,工廠易手,一文不名,回台時已成為重度憂鬱症患者。
  我的連襟擔任外商公司華北區總裁,五年前春節回台省親時,公司被大陸員工整個吃掉,求助無門。
  因此24年後,太陽花開了,而且更大,也更久。你們的擔心,我懂。
  就像魏德聖導演問天的呢喃:「我要如何相信?我要如何相信這所謂的『保證』」?
  是的,我們被繫在同一條最敏感的神經上,守護著同一種價值,彼此學習、拉扯,疼痛,與靠近。
  但我們的姿勢不同,不表示我們是敵人。
  有人像在拔河,他們握繩如棍,凝力聽勁,除非死亡,他們不允許被拉向沒有民主的明天。
  有人像打太極推手,拳架鬆柔,注重內外相合,積蓄內力,不願被蠻力推倒。
  也有人像跳著舞Battle,年輕的鬥魂,節奏的腳步,挑釁是王道,但,沒忘記,這是一場比生命還重要的國家之戰。
  我們俯仰行臥同一座島,命定要打同一場戰爭,命定要彌補共同的缺口。
  但,台灣有比服貿更大的缺口。
  那就是我們的民主已走向政黨惡鬥,只問藍綠,不論是非。
  四百年來,民主的實驗結果,一定走向選舉制,選舉制產生代議士,代議制以多數決,多數決會帶來政黨制,而台灣政黨正是滋養一切不公不義的溫床。
  在行銷決勝負的年代,選舉需要大量的經費做廣告和文宣,沒有財團資金的挹注,獨立參選人在台灣成為代議士的可能性趨近於零,所以參與民主,與財團掛勾已成必要之惡,我們這一代的代議士,很快就成為他們年輕時想打倒的「邪惡大人」,不沉淪者幾希。
  野百合拉倒了萬年國會,支持的明日之星在藍軍兄弟鬩牆中,意外當選總統。那一年,我們興奮奔相走告,感覺打下一個天下,台灣的民主有了天光。
  但我們還沒準備好,不,應該說是,我們的靈魂還沒準備好。
  在權與利的誘惑下,野百合世代瞬間崛起,也快速凋零。
  然而,在網路與公民崛起的今日,民主的參與有機會不再成為惡性螺旋(downward spiral)。知曉你們的最終目標是成立第三黨,深化民主,保護最多的弱勢,就像林飛帆雖然才25歲,但早就默默關心本土農業,在網路上創業,銷售本土芒果乾。
  我們因此對立法院內外,或是守在電腦前焦慮關注的新世代,有深深的期待。
  其實,我們不是不相信年輕人,我們是不相信自己這一代。我們不相信政黨伸向你們的那雙黑手。
  如果真的想守護台灣。
  答應我,可以永保善良,可以永保純真嗎?
  答應我,此後經年,當白花花鈔票和唾手可得的權勢擺在眼前,想要交換你的靈魂時,可以用力地說,我…不…要…嗎?
  那日在凱道激情過後,我邀親人聽一聽你們的主題曲,他竟答應了(禮貌與溫柔常是最好的邀請):
天色逐漸亮起來
這裡有一群人
為了守護我們的夢
成為更加勇敢的人
天色逐漸亮起來
已經不再害怕
現在就是那一天
換我們做守護您們的人
很有生命力的歌!
  親愛的同學們,季節交會處,合該有雷,但雷電過後,我期待大破壞後的大建設,期待大分裂後的大和解,更期待你們的守護。但務必記得努力準備,永保純真,永保善良!成為暗黑政治中的光明體。
  是的,雲層仍厚,穿越它,你必須成為那道光!
  一個期待島嶼天光的高中老師

2014年3月29日

卿卿如晤,依舊熟悉的稱呼

  昨天是慌亂的一天。
  文章見報後,一大早學校就擠滿了電子媒體,你口拙,不敢受訪。
  下午專心辦理文創班的演講,邀請音樂夥伴余國光和學生分享,但你的手機不斷出現媒體的邀約訊息,你心不定,神不寧。這時演講廳裡突然充塞迴腸蕩氣的歌聲,你慢慢被低沉的嗓音吸進去,是國光作曲,蔡琴演唱的《卿卿如晤》:
層層的迷霧是你最後的傾訴
海誓山盟句句隨風逝
藍藍的信紙千行美麗的解釋
只為訴說你我已結束
卿卿如晤 卿卿如晤 依舊熟悉的稱呼
卿卿如晤 情已不顧 不必再提遙遠當初
你知道那個故事,一百年前一個面貌如玉,肝腸如鐵的新婚男子,在八方風動,浩氣四塞的年代,覺得應該活的比自己大,於是毅然離開軟玉溫鄉,讓青春的碧血流淌在未來的國度裡,那一年,他才25歲。
  你知道,有些青春的生命,因為時代的宿命,必須流血。但更不幸的是,他的血要流在他鄉,甚至不為自己的國。
  你想起了外祖父。
  那一天電視正播著二戰的血腥畫面,外祖父突然提起:「我那時候在菲律賓也是這個樣子,」外祖父第一次也是後一次訴說他苦澀的青春:「麥克阿瑟率領的美軍一波波反攻,日本皇軍和台灣兵一退再退,最後退到馬尼拉的叢林裡打游擊戰,補給線斷了,只能吃香蕉樹頭,喝椰子水,台灣兵有戰死的,病死的,餓死的,新竹州來的客家兵最會戰,卻也死最多。大家那時候是這麼少年啊…」外祖父這時候就講不下去了。
  南洋三年,新婚的外祖母每天只能看著外祖父包在白絹巾中,代表訣別的指甲和鬢髮,偷偷的哭。光復後,同村頭的台灣兵,死的,活的,一批批乘美軍的軍艦回來,獨不見外祖父。等了好久,好久,從稻苗青綠等到稻穗金黃,從希望等到絕望。一天下午,七歲的母親在門口看到一個高瘦黝黑,穿著破舊日本軍裝的男人,才知道外祖母拜了三年的觀音媽,靈驗了。
  林覺民和外祖父訣別時有空對新婚的妻子修書落髮,但有些人,瞬間人間蒸發,有的能回來,有的回來時,只剩一具骸骨。
  外祖父還鄉的隔年,發生二二八事變,任職公所的祖父,因為曾念點書,急公好義,就鋃鐺入獄。幸好因獄中有熟人通報,家人打通層層關卡,失蹤三天的祖父,終於幸運返家。只知道用過刑,當時不到三十歲的祖父,從此心中多了許多密室與迴廊,一生不肯對二二八稍置片語。
  外祖父和祖父皆相繼大化,但你知道,那些幽微的密室與迴廊仍未消失。它們仍牢牢建在許多未死者的心頭、喉頭、或拳頭上。你懂,因為全盤接受上一輩的話,你高中時打過不同族群的人。
  耳際蔡琴的歌聲仍如泣如訴,音樂沉澱了你,知曉再二年50歲了,你開始厭倦戰爭,你想對以前揮過的拳說聲對不起,但你知道,這一代一樣熱血的年輕人不可能說對不起。在這個小小的演講廳中,有人買了週六北上的車票,有人買了週日的車票,都是你的學生,他們要穿上非黑即白的衣服,告訴你,這是戰爭,進行式。
  一百年前,這個國家由青年而創,為了紀念他們的鮮血,我們訂今天是他們的節日。但今天,你有時空錯亂之感,一樣的浪漫,一樣的為國而戰,他們卻分立在你心頭的兩端,再一用力,你就要被撕裂。
  回來後還能當朋友嗎?回來後還能噁心的說聲卿卿如晤嗎?
  卿卿如晤,層層迷霧中,依舊熟悉的稱呼。

2014年3月27日

  上個月與音樂夥伴一起做的音樂 如果你用心聽個一分鐘 會有一點感動 會發現 像是為今天而寫

塔 忘年知音

擁有高聳的外表和堅硬的圍牆
我是一座塔立在你身旁
只為了抓住最高的浮雲
我把我的房間都鎖上
擁有多層的心事和太多的迴廊
你是一座塔立在我身旁
只為了曬到最多的陽光
你把每道陰影都拉長
在戰爭太多的日子裡
我們都躺平
發現相同的傷口和相同的心情
學會用大地擁抱
學會欣賞同一片風景
學會不再用塔尖
刺傷彼此的藍天和白雲

2014年3月23日

沒人追的女孩

最左是警官同學 我後方手指舉V沒戴眼鏡的是女主角

  我在記事簿上,記下滿腔的抱負,這些目標,一件件實現了,就是有一件棘手的事讓我始料未及──要如何處理學生的感情問題?
  班代的婚禮,一群快30歲的男學生圍坐在我身旁,你一言,我一語。「奇怪,以前看她大餅臉,怎麼現在長得又漂亮又迷人?」「對啊,當初為什麼忘了追她?」擔任警官的H說。
他們是精誠高中小九把刀一屆的學生,我則當了他們三年的導師,那天婚禮,活像電影的場景。
  「其實,我們班還有一個很棒的女生,一直沒人追過。」我想起了L。

學生談戀愛了

那是開學後的第一個周末午後,幾個自願留下的同學,和我拿著油漆刷,將教室斑駁的牆面,粉刷一新,其中班代和L是留到最後的同學。L身材高壯,耳後有一顆大黑痣,加上愛打排球,曬得烏漆抹黑,不是男生有興趣的那一型。但班代和L一樣貼心、熱情、永遠笑臉迎人,像暖暖的小太陽。
  記得訓導主任告訴我可以接高一導師時,我興奮地在導師室又叫又跳,因為我已連續三年接高三導師,「後母難為」,一年任期,才建立情誼,就必須揮手道別。
  我在記事簿上,記下滿腔的抱負:要每學期帶他們到山上過夜看星星,要在周末下課後放電影,要和他們一起感動,一起聊人生,要在班會請職場達人與他們對話,還要為他們成立球隊……這些目標,一件件實現了。就是有一件棘手的事讓我始料未及──要如何處理學生的感情問題?
  少女/男情懷總是詩,哪個少女/男不懷春?異性的互相吸引是班導不得不面對的課題。我於是訂下兩條班規:一、不禁止談戀愛,但不能影響到課業;二、在班上要發乎情止乎禮,不可以做出太親密的行為,以免「刺激」到其他同學。
  班上女生人數是男生的三倍,但男生追求的都集中在少數幾個。高二時一對死黨為了追求同一個白淨的女生,最後反目成仇,形同陌路。

先當一個好人

高二時從自然組轉來的H身高180,是籃球健將,很快和一位亮麗的女同學成了班對。後來初任警官時因為高大英挺,被選為內政部長的隨扈。出社會後雖也談過幾次戀愛,但到了適婚年齡,他不再迷戀外貌,開始懂得「挑」了。那日在班代婚禮,我建議他可以追L,想不到一年後,竟然「效率神速」,收到他們的喜帖。
  今年大年初三同學會,十幾個「那些年」的同學又重聚一堂,H與L聯袂出席,是大家最羨慕的一對。H不僅升了官,還即將取得博士學位;L懷了第三胎,用態度打敗不景氣的大環境,被擢升為貿易公司副總。自信加上不變的笑臉,她亮麗可人,已非當時的醜小鴨,讓人不得不相信「相由心生」和「個性決定命運」這些道理。
  H感謝我告訴過他一句話:「結婚很簡單,就是先當一個好人,再找另一個好人。」
  「還有,」H笑著拍拍我的肩膀:「老師,要告訴你的學生,別忽略那些年沒人追的女孩!」
  哈哈,是啊,高中時的風花雪月不代表未來的愛情圓滿,那「曖曖內含光」的德行才是日後的幸福保證。那些現在「沒人追的女孩」和「追不到女生的男孩」,不要氣餒,不要羨慕別人,在人生的馬拉松中先學會當一個溫暖的跑者,可能在下一個愛的路口,會有一頂幸福的桂冠,等著為你加冕!

2014年3月22日

一個野百合父親寫給立法院女兒的一封信

  一位台灣學生說:「國外的老師不要我用台灣非黑即白的方式寫作,老師告訴我,說服別人時,除了證明自己對之外,也要承認另一方也有對的部分,這樣邏輯才對,也才能,得分!」
女兒:
  寒夜打開FB,發覺至少有15個以前的學生還瑟坐在中山南路的街頭,連才上大一的妳,也二次回到立院,綁上頭巾,春衫薄衣,熱血抗寒。
  我想起24年前,一樣的料春三月,爸爸和同學夜宿紀念堂,初出江湖,六千少俠,每一座丹田都住著國家。一樣的盼望,希望廣場凍過的脊樑,日後撐起起民主的華廈。
  真的,青春歲月能和自己的國家談一場戀愛,是一生最浪漫的事。要恭喜妳,女兒,能經歷這一場成年禮,此後經年,一輩子的學習,將有了支點。
  寫信給妳,不是要月旦服貿與程序的對錯,爸爸也沒這個專業,只是想把這24年來的思考,整理給妳。
  爸爸是教語言的,去年三月在波士頓參與一群外師的會議,開會時大家意見紛歧,彼此利益排擠,為了得到有限的資源,大家針鋒相對,但會後,卻能彼此拍拍肩膀,微笑離場。
納悶的我,會後抓住一個教拉丁文的老師詢問:「我說話喜歡用I think 開頭,但你們卻喜歡講I would say,現在時間用過去式,好奇怪!」
  這位老師回答我,助動詞是英文的潤滑劑,所以在英文中,有語氣這一章,要表達客氣時,先用過去式助動詞示弱,讓對方心悅,之後才能誠服。
  我前年參訪一所澳洲高中時,發覺他們的課程有十四門與此相關,像debate辯論、communication溝通、leadership領導…等。在那裡我遇到一位來自台灣的學生,問他在這裡受教最大的心得,他說:「這裡的老師不要我用台灣二分法的方式寫作文,老師告訴我,說服別人時,除了證明自己對之外,也要承認另一方也有對的部分,這樣邏輯才對,也才能,得分!」
  在服務的學校裡,同事往往意見不合,就用不修飾的語言傷害對方,彼此仇恨一輩子。一位大學一起編校刊的戰友,現在每天在電視的談話節目上,用充滿恨意的語言來評論政治。這24年來,我發覺,禮貌的消失,二分法的廉價辨證,造成國人互信不足,合作退化,溝通常是空轉與內耗,潮打空城,共力難得。
  女兒,寫這一封信是想告訴妳,叫台灣人愛,很容易;叫台灣人不恨,卻很難。
  就像你們以前在班際球賽時,很容易為自己的班級凝聚共識,嘶聲吶喊。大家都愛自己的班,但當有一方用負面的語言攻擊對方時,兩班就容易成了世仇,比賽完後,很難握手,彼此都忘了,我們來自同一個學校。
  記得小時帶你到加拿大看冰球時,妳記不記得,當演奏完加拿大國歌,大螢幕上的最後一個畫面是晨曦中一顆露珠從一片火紅的楓葉滑落,當身旁長得跟北極熊一樣壯的加拿大人慷慨的唱著加拿大國歌時,我竟然哭得像個小孩。
  因為從小愛死自己國家,喜歡唱國歌,連高中聯考作文題目都是「當國旗緩緩上升時」的自己,已經失去了唱國歌的能力,不,應該說,已經失去一起唱國歌的夥伴。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許多拿麥克風的人告訴我們,這一條國歌是黨歌,我不屬於那個黨,我也不敢唱了。但這不表示,吵完以後,我們不是同一國,不表示想法不同不能一起唱歌。
  今天,24年過後,島嶼又分兩國,媒體與社群網站眾生喧譁,但太多快思,太少慢想,只有你錯我對的廉價辨證,只會帶來薄弱的國家底蘊。
  女兒,人是非理性的,理性才能帶來真正的民主,整個西方民主400年的實驗,就是一個理性的學習歷程。我們跌跌撞撞走了60年,卻創造了不少奇蹟,整個華人世界,也只有我們保有真正的民主,但我們付出太多的代價。
  女兒,記得,我們正站在天平的兩端,要誓死保護好天平的支點,那個支點就是──「除了證明自己對之外,也要承認另一方也有對的部分,這樣邏輯才對,也才能,得分。」 天佑台灣!

半夜睡不著 很想找妳一起唱國歌的爸爸留‘
1. 在後現代世界,我們必須「踏入水中,行在水面上。」儘可能貼近著風航行,並且…掀起浪潮-----Leonard Sweet
請大家傾聽各種對立的聲音
期盼未來幾週 台灣的民主是善解與傾聽後的合作過程

台灣大學經濟系教授鄭秀玲對服務貿易協議的說明
【回應鄭秀玲「兩岸服貿協議對我國的衝擊分析」】賈培德
https://www.facebook.com/dzchia/posts/10152242822109463
【服貿談判 幕後解密】天下雜誌527期
http://www.cw.com.tw/article/article.action?id=5050758
【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問答集(Q&A)】NPF
http://www.npf.org.tw/post/13/12484
【兩岸洽簽服務貿易協議對我總體經濟及產業之影響評估】
http://www.ecfa.org.tw/ATSImpactAssessment.aspx?pid=7&cid=26
2. 抱歉讓女兒的同學入鏡

2014年2月27日

帶刀上學的日子

【2/27刊登於聯合報】


每次校園霸凌事件會議後,我總無法像其他老師一樣雲淡風輕,因為我知道,最大的恐懼,會產生最大的仇恨……

要殺一個人而不被發現,我有十二套劇本,因為那幾年我日夜處心積慮的,就是如何殺掉一位高中同學。
  其中一篇寫成小說,後來得了獎,那是關於一個從小自卑、長期被霸凌的男孩,長大後如何利用霸凌者的貪念,精心策畫一場天衣無縫的謀殺。而被殺的人是D。

可怕的是死前的恐懼

D的座號大我一號,所以每次大考時,他會向我要小抄。小事一樁,我也有求必應,但那一天的英文題目太多了。
  「蔡花,快!快!」D用力踢我的椅子。
  「不要踢了,我自己也寫不完!」趁監考老師不注意,我連忙轉頭。
  隔天上課,才知道事情大條了!
  下課時,一位同學叫醒打瞌睡的我,到廁所後面,D和我被十幾位陌生的學生圍在中間。
「我在×中,沒被人兇過,你第一個,所以我今天要在兄弟前討回來!」D擺出很用力的姿勢,狠狠拍了我的外套四次。
  這是我第一次「被修理」的經驗,結束得太快,看D演得很認真,有點好笑。我回到座位,繼續睡。
  D很失望,因為他感受不到我的恐懼,所以他開始放話要堵我。
  我真的怕了,因為他的「幫眾」一個個退學,別的沒有,有的是時間。
  「你這個禮拜放學時最好走側門,因為他們已經計畫好要在前門堵你……你晚上回寄宿的地方,所有的門最好都鎖緊,因為他們知道你住的地方……」
  每天都有新的耳語,我終於了解一句話──「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前的恐懼。」

每晚夢到自己殺了他

我決定「自救」。
  每天放學前,我會到廁所用右手握緊帶來的水果刀,然後用紗布纏緊,打個死結,唯恐「作戰時」會脫落。然後我放學時會把右手放在書包內,「希望」他們出現,「期待」他們出現。
  他們一直沒在放學時出現,但我還是被堵了。
  那天在廁所,被退學的L站在我旁邊。
  交情猶在,熱絡打過招呼,各向前一步「就定位」,這時L突然把我拉過去,出了一腳(很熟悉的電影情節)。但L實在太瘦了,反被我推倒後,他和看門的另一位同學在我背後狂追。衝到教官室後,我的恐懼暫時畫下句點。(所以遇到霸凌事件,第一時間告訴師長,絕對是最明智的選擇。但抱歉,這不是這個故事的重點。)
  帶刀上學的日子,我每晚夢到自己殺了D,情節永遠是我不停揮刀,D和我都是一身腥膩的血漬,感覺永遠是從過癮到憐憫,再從憐憫到後悔。
  每次驚醒,我都會望著自己的雙手「檢查血跡」。這個夢到婚後還一直持續著,有次半夜嚇醒,呆木坐起,向被我吵醒的妻「告解」:「我真的殺過人!」
  三十年忽忽而過,已忘了何時這個噩夢戛然停止。我很慶幸已遺失了心中那把利刃,也在夢中揮別了那個一身創傷自憐、睚眥必報的帶刀少年。
  就像英文有句諺語「Forgive and forget」,或許真正的寬恕,來自遺忘。
  但我沒忘記尋找那些校園中孤獨的身影。
  在每次校園霸凌事件會議後,我總無法像其他老師一樣雲淡風輕。因為我知道,最大的恐懼,會產生最大的仇恨。而那仇恨的利刃,不管在現實出鞘,或藏在心中,都會是一生,難以癒合的痛。

2014年2月9日

擠出一點光 蔡淇華

「有人一生過得很偉大,有人一生過得很瑣碎。如果我們有一個偉大的理想,我們一定能把很多瑣碎的日子堆砌起來,變成一個偉大的生命。」----電影「海闊天空」真實主角 俞敏洪

來,來一點腦筋急轉彎。為什麼假期過的特別快?
  解答是,因為沒有上午(被睡掉了)。
  再來一題,為什麼月考前一天可以讀完一個月的進度?
  解答是,因為前一個月都沒讀,當天不讀完就死當了。
  其實這樣的題目可以在所有人的身上適用,而且可以不斷延伸下去。例如我自己,高中混三年,大學聯考死在三民主義,但考預官時卻靠這一科考上,因為我怕當兵時被「地下班長」霸凌,所以在「死亡」的恐懼下,我征服了這一科,之後考了兩次公家考試,也要考這一科,就靠當時打下的基礎過關,所以我要感謝「死亡」的恐懼。
  但以下要講的故事,比我的,要更「慘烈」一點。
  故事的主角叫小凱,有一點畫畫天份,但唸書時狂狷不羇,視書本為無物。等到考大學美術系時,雖然連續兩年術科名列前茅,但因學科過不了低標,連兩年落榜。所以,出國唸書成了最後的選項。
  小凱到紐西蘭後,老師才發覺他26個英文字母,不管怎麼背,永遠少兩個,但他單字一個一個查,有空就和外師練英文,硬是越過英語「天塹」,學成歸國。
  回國後,籍籍無名,只好蹲在精明一街當街頭藝人,替路人畫了四年的素描。曾經有一貴婦模樣的客人覺得畫的不像,往地上丟下一千元就走,小凱追上去:「我畫一張是五百元,我不是乞丐,五百元還你!」他眼中噙著淚水,死命不讓流下來。
  之後,老天爺開他一個大玩笑,他得了「強僵直性脊椎炎」,症狀來的又猛又急,一下子,他的脊柱關節完全僵化,像個「鐘樓怪人」。每天早上,他「痛」醒後,要「爬」到浴室,用熱水沖背部15分鐘後,他才能從「爬蟲類」進化為「靈長類」,學會兩腳行走,回到上帝伊始直立他為人的樣子。但他永遠站不直,駝成永遠向前衝刺的45度角。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或是,還能畫多久?
  於是,他不回家了,他開始住在畫室裡,開始沒日沒夜,瘋狂的畫,瘋狂的實驗各種竄進腦海中的新技巧。一有空,他就背著畫具,走遍台灣的山陬海濱,對景獨坐,運筆寫生。他要和時間賽跑,用有限生命留下無限江山。突然間,他的顏料幻化成梅林法師的魔粉,讓福爾摩沙大山大水的朝昏夕暉有了精魂。他驚訝自己畫藝的精進,一張張畫作也開始高價賣出。
  他是我的畫家朋友曾詩楷,前夜造訪,受贈畫作。我指著畫作:「是台東的海,有天光!」
  「沒錯,」畫家凝視尚濕濡的畫紙:「你看左上角,是即將離去的低氣壓雲帶,右方太陽正透過雲縫,洩下一柱天光,海水再將微光迴映在礁岩上。」
  「這低氣壓很像台灣現在的經濟環境,不是嗎?」我很有感覺。
  「蔡老師,你覺得是大陸的學生,還是台灣的學生,比較有能力在厚重的雲層中擠出一點光?」與對岸有貿易來往的畫家夫人問。
  「應該是對岸。」我答。
  畫家夫人點點頭,但我們的表情都有點苦澀。
  我想起一位暑假到大陸參訪的學生,回國後憂心忡忡的說:「在清華校園,每天天剛亮,我看到許多學生坐在湖畔,拼命背英文單字。老師你知道嗎?他們在大學是用命在學習,他們,是幾億人,他們的均薪在這一兩年就要超越過我們!」
  用命在學習?是的,我想起自己也曾經用命在學習。
  2002年四月我參加一所明星高中英文教師甄試,結果鎩羽而歸,因為自己的單字量輸別人太多了。落榜那天,我到書局買了一本大陸新東方集團創辦人俞敏洪所著的「GRE字彙紅寶書」,開始很有殺氣的「用命學習」,用吃飯、下課和睡前的瑣碎時間,一本紅寶書我地毯式的背了八遍,結果一個半月後,我圓了夢,考上了現在服務的學校。
  俞敏洪也曾用命學習,夢想考過托福和GRE,到美國拿學位,結果他一直沒考好,永遠圓不了留學夢,他只好留下來在北大教書,但為了生計兼家教,被學校開除教職,在一次次走投無路後,他決定孤注一擲,用自己的失敗經驗,成立補習班,幫助想出國的人,最後新東方集團成了全世界最大的補習班,還在美國股票市場上市。
  他的故事被陳可辛拍成電影「海闊天空」,得到本屆金馬獎最佳影片提名。在北大2008年開學典禮,俞敏洪致詞:「我在大學拼命追,差不多讀了八百多本書…..人的一生是奮鬥的一生,但是有的人一生過得很偉大,有的人一生過得很瑣碎。如果我們有一個偉大的理想,我們一定能把很多瑣碎的日子堆砌起來,變成一個偉大的生命。」
  是的,每個生命都很瑣碎,有人瑣碎到必須每天早上痛醒,爬到浴室,用熱水沖背部15分鐘,然後才能站立;也有人瑣碎到可以睡掉一個寒假;瑣碎到可以一年讀不了幾本書;瑣碎到可以大學四年學不到安身立命的能力;瑣碎到可以一直抱怨大環境陰霾不散,讓你只能領22K。
  是的,時代烏雲密佈,但我們可以選擇讓生命繼續瑣碎無焦,也可以選擇把很多瑣碎的日子堆砌成一道偉大的光,然後朝一朵雲射去,或許,有一天你會擠出宙宇第一道光,然後,水面也有了浮動的光影,最後連最暗黑的礁岩,也迴射出你的光…..

2014年1月26日

本命年想說的是─勇氣,是好運氣 蔡淇華

2014年歲次甲午,甲之五行屬木,午為馬,所以今年是木馬年。
  如果這又是你的本命年,你要如何阻止這匹木馬屠你的城?
  2014年,我走到生命中的第四個本命年。
  知道我生肖的朋友總會好心提醒:「本命犯太歲,太歲當頭坐,無喜必有禍,今年運氣不好,記得要安太歲!」
  真的無喜有禍嗎?我開始回憶自己和雙胞胎哥哥過去三個本命年發生了什麼事?
  12歲那年,國小畢業,被父親送到台南柳營的私立學校,開始三年水深火熱的生活,我們從此失去求學的熱忱。是的,那是很爛的一年。
  24歲那年,三哥得了鼻咽癌第三期,為了陪他,我離開台北的廣告公司,回到中部,應徵上一家補習班,從此走向人生另一條未知的路。
  36歲那年,我離開一所自己非常喜歡的學校,考上現在服務的學校。
  過去三個本命年,我們經歷了人生的三個大變動,但真的無喜有禍嗎?
  三哥和我都認為私校三年是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幾年。我們都唸的不好,考試沒考好,在學校要被導師和科任老師各打一次,晚上回到新營寄宿的老師家,還要再被打一次。最糟的是,每天不到午夜不能睡,但隔天五點半就要起床趕火車,睡眠不足對我的肝戕害極大,所以白天每節課要打瞌睡,整個人變的黧黑枯瘦,三年長不了幾公分,那煉獄般的生活,是苦澀的本命,但對從小家境優渥、嬌生慣養的我而言,從此對吃苦甘之若飴。
  24歲對我和三哥,經歷的不啻是人生最大的轉折。三哥走到生死攸關的一刻,命懸一線,他的工作、健康和初戀女友霎那間沒了。老爸還用他的名字開票借款,打算東山再起,但再一次倒閉後,三哥又多了一個負債千萬的票據犯身份。
  其實,我要感謝三哥這一場大病。如果他沒病的這麼重,我不可能離開台北,不可能放棄廣告文案工作,因而進入我一輩子摯愛的教學生涯。
  36歲,我們一起面對本命的另一個大轉折。恢復健康的三哥,那年雖然已升到集團副總裁的位置,但業績的壓力,老闆的責難,讓他開會時飽受屈辱,終於忍痛辭職,被逼到自行創業的絕境──或者說,新境。
  我也進入一個新的環境,接下完全不熟悉的行政兼職,一開始極不適應,與同事衝突不斷,若不去調適自己,不去重新學習,我將回不去過去那種快樂的上班生活。
  現在三哥已是四家公司的老闆,月給日豐;我在學校圖書館兼職行政十年了,實現了小時候開書店,與書為伍的夢想。對於今日的種種美好,都不得不去感謝過去本命年的那些轉折。
  即將進入生命的第四個本命年,我已明白本命年是老天送來的大禮。在本命年,老天會把你趕到另一條未知的道路,一開始你會進退維谷、茫然恐懼,但如果你勇敢接下這一份禮物,你會了解老祖宗「禍福相倚」的道理。
  真的,福在禍中。雖然古書有云:「歲壓年謂之伏吟…伏吟,涕淚漣漣」,但如果勇敢一點,把呻吟化為龍吟,擦乾淚,蹲伏之後,會跳的更高;雖然民間把「本命年」叫做「檻兒年」,但你只需要一點凝定,一點勇氣,勇敢的跨越生命的門檻,你會發覺,門內藏著另一個氣象萬千的桃花源。
  真的,不忌生死,憂患無懼,把所有苦難都當成靈魂在物質世界這個大教室的學習課程,你會了解,其實本命年想告訴你的是──勇氣,是你最好的運氣!!

2014年1月25日

你就這麼,掛著 蔡淇華


  茶敘時,友人提到一家咖啡廳門口的裝置藝術:「這個朋友在玄關吊一個衣架,上披一件薄紗,其旁寫著『先將你的靈魂重擔掛在這裡,然後進來,靜心享用我們為你準備的咖啡特調』,酷吧!結果認同理念的客人越來越多,現在店裡常是座無虛席。」
  在兵馬倥傯的職場,短暫脫離火燒水澇,喝一杯咖啡,閉上眼,讓深邃的黑色液體,甘苦點滴沁入喉頭,成了現代人最容易療癒心靈的小確幸,許多朋友因此成了咖啡達人。也有朋友浸淫茶道,在氤氳茶香中暗合自然,抵達極樂侘寂。
  像西方一般,肉體的嬉皮最後終要走向心靈的New Age。我們在抵達知命之年前,大家各尋法門,修補年輕時汲汲營營,被流年暗傷的靈魂。因為生命即將入秋,生死解脫於是成了熱門的課題,我們一起進入宗教期。
  一位朋友,習佛多年,身意柔軟,般若具足,面露歡喜光,個人心嚮往焉。每當自己凡心大動,書空咄咄時,他總是笑著鼓勵我:「你很棒,加油,可惜我已在修行,沒辦法一起推動新的構想。」
  還有一位學養非常好的夥伴,念了一輩子的書,最大的夢想是趕快退休,買一塊地,蓋一個農舍,學習陶潛耕讀終南,他說著他的夢想時,也會邀請我:「別當行政了,快退下來,和我一起逍遙。老子說的好:『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活。』等到你想通了,就可以和我一起蓋農舍囉。」
  很羨慕他們,年紀比我輕不少,卻很早就「想通了」,在修行與修為間有了取捨。但凡胎塵骨如我,卻一直想不通。年紀越大,越容易衝動,常會心中有火,想去點燃甚麼。終於瞭解自己人間煙火味重,這一輩子,永遠得不了道、修不成佛。但那日看完亨利‧詹姆斯的短篇小說後,自己有了一點方向。
  那篇叫 《The Beast in the Jungle》的作品中,主角老認為自己命中注定遇上厄運,就像叢林野獸在某時某地等著他,所以他大半生疑神疑鬼,到了晚年才知道,這厄運就是他一生中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是的,我知道大患在吾之有身,有身形骸命定有破散之日,也許,就在下一個路口轉角處。但我害怕的是,路口離別那日,回憶是一個壞軌的硬碟,什麼都搜尋不到。
  是的,我仍會推開門,和你啜飲一杯咖啡特調,但出門時,我仍會從衣架上取下靈魂的重擔,掛回身上。讓這虛實互換的世界,陰中有一點陽,然後陰陽相生,有了兩儀、四象、八卦、六十四掛,掛著自己深深眷念的日月山川、有情天地。
  是的,決定就這樣牽牽掛掛,一輩子,掛著…

2014年1月22日

熱血教師/兩尺小武士

【1/22刊登於聯合報】

  進入教室,果然在球棒袋中發現一把已開鋒的兩尺小武士刀,連忙收走後,等K來向我要回。但K一直沒來找我,直到五年後,在球場上,他再一次走向我……
  在八卦山球場,打籃球前熱身的空檔,另一邊籃框的五個年輕人突然起身向我走來,帶頭的是個高大、白皙的大男孩,走到我面前停下。認出他的身分,我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他是我前幾年帶班的學生K,那個班的男生,似乎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心事。
  同事警告我,這個班高二時與前任導師處不來,所以才丟給我這個菜鳥。可能太過自信吧,自忖:「高三這一年,我可以搞定每一個學生。」
  有個廣告詞是:「我是當爸爸後,才學會當爸爸的。」我應該是「我當導師後,才學會當導師的。」從教導、訓導到輔導,我其實是熱情有餘,專業不足。
  K很少用正眼看我,一副「你不惹我,我就不會搞你」的氣勢。但他遲到、曠課、被教官記過,我不能不管。
  他臉色蒼白,教官懷疑他嗑藥,但我連年輕人嗑藥的種類都搞不清楚。K終於集滿兩大過兩小過,他的父親來電相求:「老師,我對他沒指望了,只希望你幫忙,讓他至少有一張高中文憑。」
  但高三這一年對K和我而言,感覺是度日如年。
  有一天K失蹤了,聽同學說是和國中部學妹一起私奔,三天後終於找回來,這下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但我陷入天人交戰。「主任,」我在學務處終於下了決定:「若我擔保他畢業前不再犯錯,可不可以讓他留校察看?」K留下來了,但從此我每天過得戰戰兢兢。
  上學期期末考我負責監考導師班,鐘聲響了,同學開始作答,但K一直沒出現,離禁止入場的時間一分分逼近,過了38、39、40分,按規定該被扣考了,41、42分,K終於出現。
  怒火難耐,我抓住K的衣領把他扯過來,但用力過猛,K的四個鈕釦瞬間飛出,變成袒胸露身的狼狽樣,K只好一手抓著衣服,一手應試。我還是讓他考完。
  師生關係變成諜對諜,這非我樂見,但K總是「創意不斷」。
  那天K的死黨來找我:「老師,快去處理,不然會出大事!K帶了一把『小武士』放在球棒袋,你趁這節體育課教室沒人,趕快收走,否則放學後他會向搶他女朋友的同學動手。」
進入教室,果然在球棒袋中發現一把已開鋒的兩尺小武士刀,外有黑色皮鞘。連忙收走後,等K來向我要回。但K一直沒來找我,直到五年後,在球場上,他再一次走向我……
  「老師,好久不見。」「好久不見,K。」
  「老師,我要跟你說聲謝謝,我大學畢業了,正在當兵,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說過的話。」「真的嗎,」我鬆了一口氣:「哪些話?」
  「像是……別做讓自己以後會後悔的事;只有過不去的心情,沒有過不去的事;生命是一條長江大河,看遠一點……」我望著眼前這位斯文成熟的漢子,有點感動,有點時空錯亂。
  「老師,你加我們,剛好兩隊,我們打同一隊!」忘了那天比賽的輸贏,那已是15年前的往事,只記得打完球後,幾個汗水淋漓的男人,赤裸著上半身,汗一下子被山風吹乾了。
遠處向晚的夕陽,美得不得了,好像在告訴你:「看遠一點,每個日子,每個生命,都值得期待!」

2014年1月21日

真正的叛逆──記忘年知音

到這把年紀才了解,真正的叛逆是──
無論遭逢何種逆境,都能心存盼望,大聲唱歌…

嘉亨有蒙古王室的血統,聽說他的曾祖父是王子,所以他是1/8王子。高中時我們同班兩年,但30年前我不喜歡嘉亨,因為他不夠叛逆,不夠酷。
  來,讓我告訴你那個年代的高中生怎麼叛逆,怎麼酷!
  首先,丟掉學校發的制服和大盤帽。然後去第二市場訂做一套制服,要白一點(卡其色是老土),背部要燙成三條線;還要買一頂上海帽,折成頭上一座山;然後書包調整到最短,走路時就夾在腋下。此外,要會抽幾口菸,要翻過幾道牆,講話要帶幾個髒字。這些,嘉亨都不會。
  十幾年後,我和嘉亨都當了老師。那一天,在后里,我們都帶學生出來比賽,在走廊久別重逢。嘉亨對我當老師這檔事感到很驚訝,因為高中時我專嗆老師。問嘉亨在忙什麼,他提到在大度山的國中輔導室兼職行政,為了幫助行為偏差的學生,在等家長下班的空檔,不要結黨非行,他募了款,下課後提供孩子留在學校用點心,還教他們彈吉他,順便輔導課業….
  聽著,聽著,突然很想擁抱這個老同學(不要誤會,是很感動的意思)。
  然後,幾個過了而立之年的老同學又湊在一起,其中,當律師的石頭是高中時的死黨,他會和我抽同一根煙屁股,也會和我嗆同一個老師,他夠叛逆,夠酷!
  之後聊天,才知道嘉亨和石頭的父親曾經是東北長白師範的同學,兩人在抗戰時九死一生,結伴流亡到台灣,想不到多年之後,下一代會在高中同窗。
  前幾年創辦中台灣文創營時,想寫一首營歌,寫了詞,邀嘉亨作曲,有了《長風》:「青春是長長的風,吹乾淚水吹走痛…長存一點浩然氣,永做千里快哉風…」
  但並非每一個人都能一路風行無阻,石頭七年前走不過生命的關卡,鋃鐺入獄,和嘉亨為石頭作了《並肩》:「點一根煙,才燃燒,就到了中年…唱一首歌,才開口,就到了終點…」
  嘉亨的曲是神曲,總能讓詞意發揮淋漓,好朋友作家石德華老師在聽過《長風》以及嘉亨渾厚不失溫潤的歌聲後,豪情頓起,透過我認識嘉亨。之後在石老師女兒歸寧時,我們認識了石老師的鄰居,音樂人孫懋文。
  兩年前,石老師失去至親,知道她痛,我的心也跟著痛,愛莫能助,一夜心有所感,填下《天然》的詞:
「他們說 有一天必然 我轉身 卻找不到你
他們說 我們都該學會 風起時 看著對方起飛
我說 我不懂 我只知道我懂的自然
一座海洋 可以藏一萬朵雲
一朵雲 可以躲一萬雙翅膀
一雙翅膀 可以背一萬片天空
一片天空 只守護一座海洋…」
詞寄給懋文後,他馬上找了嘉亨譜了曲,兩人音樂碰撞的火花燦爛奪目,作品真摯雅美,引人共鳴(到現在我每次聽這首歌,都有哭的衝動)。
  他們開始扛著吉他,在假日到醫院的安寧病房,用歌聲撫慰生命的殘光。音樂漸漸受人重視。在去年台灣公民運動最熾熱之時,我們一起創作了《暗火》:「站起來,活得像個拳頭,迎向前,英雄不懂得閃躲。怕什麼,你們的身旁站著我,我是最暗黑的時刻,最亮的那一團暗火。」
  十月出書時,他們兩情義相挺,背著吉他,陪我南征北討,到處受訪,大聲唱我們的創作。
  十一月,他們動人的歌聲被聽到了,受邀以隊名《忘年知音》參加公視《音樂創世紀》比賽。但此時嘉亨身體檢查時,脾臟出現不正常的陰影,醫生要嘉亨兩個月再回診檢查。但此時擔任清泉國中校長的嘉亨,仍堅持每天七點要頂著清水的強風,向每一個孩子道早安。每次要他多休息時,他總會將話題轉到學校:「 海線的學校雖然資源少,但你知道清泉的孩子有多可愛嗎?」他總是對孩子深深盼望。
  清泉國中拿到中市只有兩個名額的品格教育特優學校後,嘉亨仍持續和同仁為孩子創發一個個寓教於樂的活動,當個校長,瘦了六公斤;47歲了,仍要當最老的參賽者,一圓年輕的音樂夢;上週比賽完回到家都已是週一凌晨,但太陽出來時,他還是一樣爬起來,穿著交通背心,七點準時出現在校門口。
  嘉亨太「矜」了,不,應該說,太叛逆了。
  30年前我不喜歡嘉亨,因為他不夠叛逆,不夠酷,但現在我想說,你讓我知道,真正的叛逆不是抽幾口菸,講話帶幾個髒字;真正的叛逆是──無論什麼年齡,無論何種逆境,都要對眾生心存盼望,大聲唱歌…
  是的,兄弟,在逆境中盼望,是真正的叛逆!!



2014年1月8日

錯誤的美麗

這個美麗的故事開始於一個錯誤。


  掃地時間,一個國中女生不小心打破學校迴廊最珍貴的大花瓶。她怯怯生生望著滿地星散的碎片,不知所措,這時一位美術科女老師走近,請她一起撿拾花瓶碎片,沒有苛責她,也沒提到處份。
  隔了一週,這位女老師帶來設計稿,找來女孩和班上學生,依照設計,將七彩的花瓶碎片一塊塊黏貼在上二樓圖書室的迴廊牆壁上,牆上開始出現色彩斑斕的花草、虫鳥和可愛白兔的馬賽克,這片牆成了全校最美麗的角落,在路過師生的讚嘆聲中,打破花瓶的錯誤成了校園的傳奇。
  十一月底,在台中市名為“至善”的國中,我剛結束對國一、二的演講,教務主任陪我走下圖書管,在這一片瑰麗的牆前,對我細訴這個動人的故事,而拿著相機的設備組長,正是那位將女孩灑落在走廊上一片片破碎的心,拼貼回七彩信心的女老師。
  演講完,驅車回到七期自己服務的學校,車過台灣大道與河南路交會的秋紅谷,遇到小塞車。這個2012年開放的新興景點,原為「國際展覽中心」建地,但動工後,僅開挖地基,留下一個30公尺深的大坑與官商間的契約糾紛。最後市府將此地改規劃為人工湖的景觀公園,在今夏颱風來襲時,發揮了滯洪、排水的功能。等綠燈時,看到谷底儷人雙雙,遊人如織,「又是一個美麗的錯誤!」這個念頭減輕了我塞車的焦躁。
  再前行300公尺,右方是「惠來遺址公園」。這塊台中七期精華地,市價逾數十億,該遺址本為百貨大樓興建基地,在一位東海大學學生在建地拾出一塊陶片送交科博館鑑定後,證實是史前繩紋時代的遺物。最後市府決定犧牲數十億抵費地的代價(好大的錯誤!),留下這片涵括台灣將近四千年時間範圍的遺址,但這個城市從此有了更深層的身世。
  其實,這段不到一公里的路程,處處留下前人的身世──遺址名為「惠來」,因為這塊地原為廣東省惠來地區的移民所居住的村落;右方的朝馬是潮洋庄、馬馬鳴潭兩地合稱,這些先民在18世紀中到19世紀末的台灣,經歷歷數十次,死傷逾萬的「閩粵械鬥」。
  走過「河南」、走過「台灣大道」、走過「廣東惠來」,沿途許多歷史的錯誤,但經過後人的巧思與善解,所有曾經令人心碎的錯誤,如今被拼接成美麗的街景,想到這裡,我的車,更有力量往前開了。

聯合報報導:校園超連結/錯誤的美麗

2014年1月1日

憨人是敢的心

在2014新年的第一天,期待看到更多「憨人」


  在2013,當大家發現板倒日月光和大統的竟是小小的基層公僕時,大家才了然,救這個時代,要靠平民英雄。其實,你也可以當英雄,只要你夠憨,那個字你也會寫──敢的心!
  12月29日辦完400多人,20校的中台灣模擬聯合國後,我疲憊癱坐在禮堂一角,一位老師過來拍拍我的肩:「連續堅持辦六年,You are a hero.」。
  「No, I am not.」從不覺得自己可以配的上英雄兩個字,突然脫口回答:「I am just daring.」
  Daring是「敢」的意思。記得2003年在加拿大,一位外籍老師如是解釋這個字:「敢不是無懼(fearless),敢的人也會怕,只是他克服害怕,做了我們不敢做的事。」
  是啊!是一個連名片都沒有,39歲的基層稽查員邱義雄,追根究底捋虎鬚,擋住黑白道排山倒海的壓力,讓大眾見到日月無光的黑暗處。
  是啊!是太平山上,一群深山特遣隊,赤手空拳對抗持槍山老鼠,我們才能保有更多為這個島呼吸的千年大樹。
  是的!是彰化縣衛生局,一群年輕的娘子軍,抽絲剝繭,不懼威嚇,我們才能見到暗流在我們生活底層,日夜蠶食鯨吞我們健康的黑心油。
  是的!是在2009年莫拉克風災時,見到甲仙災區「毀天滅地」的景況,知道不能再等的齊柏林,放棄400萬元退休金,耗時3年拍攝「看見台灣」,我們才能穿破飄渺的雲霧,看見「國在山河破」的家園,激起2014「環保元年」的鬥志。
  他們都夠敢,也夠憨。於是,他們從無名英雄,活成我們需要的平民英雄。
  如同你我,他們也有家人,也有小欲貪歡,但到底是宙宇間哪一段憾人的話語,當他們恐懼時,在他們內心響起,讓他們敢踏出普世眾生不敢踏出的那一步?
  我想起2000年在太平市,接到恐嚇電話後,雙手發抖,思索做了三個月的環保工作是否還要繼續下去時?這時,腦海突然出現高中時讀過的一句話「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於是,恐懼中有了力氣,我拿起話筒,撥出一通通電話:「我們幹吧!」
  在2014新年的第一天,我仍這麼期許自己,要對得起自己讀過的書,要夠「敢」、夠「憨」,去活出書中文字承載的意義,然後──「而今而後,庶幾無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