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月22日

熱血教師/兩尺小武士

【1/22刊登於聯合報】

  進入教室,果然在球棒袋中發現一把已開鋒的兩尺小武士刀,連忙收走後,等K來向我要回。但K一直沒來找我,直到五年後,在球場上,他再一次走向我……
  在八卦山球場,打籃球前熱身的空檔,另一邊籃框的五個年輕人突然起身向我走來,帶頭的是個高大、白皙的大男孩,走到我面前停下。認出他的身分,我突然有不祥的預感。
  他是我前幾年帶班的學生K,那個班的男生,似乎每一個都有自己的心事。
  同事警告我,這個班高二時與前任導師處不來,所以才丟給我這個菜鳥。可能太過自信吧,自忖:「高三這一年,我可以搞定每一個學生。」
  有個廣告詞是:「我是當爸爸後,才學會當爸爸的。」我應該是「我當導師後,才學會當導師的。」從教導、訓導到輔導,我其實是熱情有餘,專業不足。
  K很少用正眼看我,一副「你不惹我,我就不會搞你」的氣勢。但他遲到、曠課、被教官記過,我不能不管。
  他臉色蒼白,教官懷疑他嗑藥,但我連年輕人嗑藥的種類都搞不清楚。K終於集滿兩大過兩小過,他的父親來電相求:「老師,我對他沒指望了,只希望你幫忙,讓他至少有一張高中文憑。」
  但高三這一年對K和我而言,感覺是度日如年。
  有一天K失蹤了,聽同學說是和國中部學妹一起私奔,三天後終於找回來,這下該是說再見的時候,但我陷入天人交戰。「主任,」我在學務處終於下了決定:「若我擔保他畢業前不再犯錯,可不可以讓他留校察看?」K留下來了,但從此我每天過得戰戰兢兢。
  上學期期末考我負責監考導師班,鐘聲響了,同學開始作答,但K一直沒出現,離禁止入場的時間一分分逼近,過了38、39、40分,按規定該被扣考了,41、42分,K終於出現。
  怒火難耐,我抓住K的衣領把他扯過來,但用力過猛,K的四個鈕釦瞬間飛出,變成袒胸露身的狼狽樣,K只好一手抓著衣服,一手應試。我還是讓他考完。
  師生關係變成諜對諜,這非我樂見,但K總是「創意不斷」。
  那天K的死黨來找我:「老師,快去處理,不然會出大事!K帶了一把『小武士』放在球棒袋,你趁這節體育課教室沒人,趕快收走,否則放學後他會向搶他女朋友的同學動手。」
進入教室,果然在球棒袋中發現一把已開鋒的兩尺小武士刀,外有黑色皮鞘。連忙收走後,等K來向我要回。但K一直沒來找我,直到五年後,在球場上,他再一次走向我……
  「老師,好久不見。」「好久不見,K。」
  「老師,我要跟你說聲謝謝,我大學畢業了,正在當兵,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說過的話。」「真的嗎,」我鬆了一口氣:「哪些話?」
  「像是……別做讓自己以後會後悔的事;只有過不去的心情,沒有過不去的事;生命是一條長江大河,看遠一點……」我望著眼前這位斯文成熟的漢子,有點感動,有點時空錯亂。
  「老師,你加我們,剛好兩隊,我們打同一隊!」忘了那天比賽的輸贏,那已是15年前的往事,只記得打完球後,幾個汗水淋漓的男人,赤裸著上半身,汗一下子被山風吹乾了。
遠處向晚的夕陽,美得不得了,好像在告訴你:「看遠一點,每個日子,每個生命,都值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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